6.他的身份
十二点的钟声如约而至,外面热烈的鞭炮声代表了新的一年的开始。
唐裔之望着沙发上那个熟睡的身影,心中思绪万千,最后凝结成一声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他搬的第几个家他已经记不清了,过一段时间他就要换个地方生活,可是当他第一天到这里来时看见路边一个小女孩的身影,竟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或许是因为她旁边三三两两的人在一起欢声笑语,只有她一个人顶着风雨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
想到那个时候,唐裔之忍不住嘴角向上撇了一下。
自己一个千年老妖怪,竟然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放在一起做比较,那怎么能一样呢?
唐裔之的性格更是不允许他去接触这个孩子,能做的只有默默关注。
关注久了,楚潇的一切更是慢慢吸引着唐裔之。
他们没有可能。
“该回家了。”唐裔之站在沙发旁,清冷的声音在鞭炮声的衬托下,有些迷幻。
窝在沙发上的身影蠕动了一下,又没了声息。
罢了,让她睡吧。
唐裔之从卧室里拿出一条毯子搭在熟睡的楚潇身上,走到玄关处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后,他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望着她。
其实很久了,唐裔之都讨厌春节这个节日,讨厌它的喧嚣和吵闹,讨厌它千百年前带给他的痛苦。
......
唐裔之从小在皇城中长大,他的父亲是先皇亲封的左丞相,在太子小的时候便是他的老师,教他为君之道。
先皇去世后,他一手扶持着太子上位,太子对这个老师十分信任,遇到问题便要来丞相府询问老师。在那个时候左丞相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可丞相对唐裔之来说,则是一个严厉的父亲。他会在自己把祖母的抹额弄坏后罚自己跪祠堂,会在自己学业下降时拿着戒尺打手心,会在自己与别人文斗的茶会上落败后罚自己抄诗词……
可好景不长,在旧年的最后一天,远在边疆戍守的三皇子反了。
当那几十万大军黑压压的包围着都城的时候,他们竟毫无察觉。
太子本就是优柔寡断之人,他或许是个善良的君王,但君王的感情里不能只有善良,还要有狠辣。成王败寇,当太子的头颅被斩于金銮殿上的时候,左丞相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让士兵护送家人出城。他的祖母在路上由于颠簸,惊吓而死,祖母逝世后,那些姨娘们便反了天,唐裔之母亲拿出最后的银两遣散了士兵和那些姨娘,自己和陪嫁丫鬟带着唐裔之走上了逃命的路。
后来,后来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只记得丫鬟死于马下,自己的母亲被一剑封喉,湿热滚烫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那时候的他,十一岁,那天正是新年的第一天。
母亲死后,唐裔之被捕。回京后,他站在城门口,望着城楼上那具吊着的干尸,他知道那是自己的父亲,也明白了他的严厉,更看到了他的伟岸。
他被三皇子手下的骑兵丢到了乱葬岗,刚刚结束战乱,上面堆积如山的尸体让唐裔之泛呕,他想逃跑,可刚逃进树林,边又被骑着高马的士兵给抓回来,重新扔到乱葬岗上。
唐裔之明白,他现在正被人看着,看着他怎么被折磨致死……
可,他偏不让那些人如愿。
母亲说了,他已经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冷了,他把尸体上的衣服扒下来取暖,饿了,他拽树上的树叶,低处的树被拽秃后,他便吃老鼠,蚯蚓,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渴了,他就到乱葬岗的下面小沟里喝水,水里翻腾着黑色,一股腥臭味铺面而来……
可,他要活着。
日子一天天过着,他也记不清自己徒手挖了多少坑,埋了多少人。
天气越来越热,乱葬岗的空气中充满了尸体的腐烂味,慢慢地,唐裔之觉得自己的的胸中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着,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全身不停的颤抖、抽搐。
在一天下午,他实在忍不住,晕了过去。
晚上醒来,他躺在腐烂的尸体堆里,望着满天的星空,他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义在哪——他的家人全都死了。
他望了月亮良久,然后挪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往森林里走去。
天亮了,他听到了鸟叫声,可为什么他眼里还是一片漆黑。
没关系,糟糕的生活已经没有什么期盼了。
当看守他的士兵找到他时,他已经到了一个悬崖边,下面是湍急的河水,掉下去后,再无生还的可能。
士兵望着那个蹒跚的背影,没有讲话。
一步,两步,三步……
巨大的落水声响彻山谷,士兵拉马往回走了。
唐裔之醒来时,已到了秋叶泛黄的季节。
救他的是一个江湖毒医,他不知道毒医的名声,只知道自己逃出来了。
没有食物,没有水,唐裔之渴了饿了,只有药可以喝。他不知道那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喂给他了多少作呕的药汁,但还有什么比乱葬岗臭水沟的水难喝。
他只有一个目的——活着,报仇。
第二年春天,男人开始带一个独臂的女人回来。
女人教会了他使用暗器。
唐裔之跟了毒医五年,自己离开了。
他知道那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毒人轻易离开,他便用自己学来的暗器杀了他。
新帝去避暑行宫的路上,被暗杀了。
那年皇宫里只剩了一位未满五岁的十八阿哥。
民间大乱,唐裔之躲躲藏藏,还是被独臂女人抓了回来。
他打不过她。
手筋脚筋被挑断后,他被独臂女人灌了无数碗药,吃了无数只虫子,不让吃饭喝水,不能闭眼睡觉。
可他的身体却在慢慢地恢复着......
三个月后,他挣脱了牢笼。
女人躺在茅草屋的地上,眼睛瞪着门口。
唐裔之只听到了她最后一句话:“怎么还没死。”
是啊,怎么还没死。
大仇已报,他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可为什么还没有死。
唐裔之走在路上,行人唯恐避之,小孩被吓得大哭,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不同了。
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一个容身之所。
他走到大山深处,找了个山洞定居。
日夜和毒虫为伴,和猛兽为居。他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困倦,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发呆,看着太阳出来,守着月亮落下。
可几个月后,他的身体出现了排异反应,他迫切的想要撕碎面前的一切物品,渴望血腥味。
当他全身是血的跪在一头老虎尸体面前回神的时候,立刻想到当初自己母亲的死状,干呕不止。
无数个日日夜夜,难熬的不是生活……
他曾被一户猎户找到过,猎户劝他下山,只是唐裔之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正常人,便婉拒了他。
在猎户走后,他往山的更深处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唐裔之觉得自己该下山了。
他摩挲着自己小指上的扳指,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然后走向了那个未知的世界。
唐裔之下山后,常年都在国家版图上行走,一座城池呆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六个月。后来发生洪水,他救了一个大夫。
他最讨厌大夫……
这人每天都纠缠着唐裔之,就算唐裔之给他了足够的钱去重建家园。男人也只有一句话:“我家已经剩我一个了,我想跟着你四海为家。”
几年后大夫不小心摸到了唐裔之的脉,知道了他身体的秘密,唐裔之也和他交代了自己的异于常人。
这便成祖辈的祖训和传承。
陈医生已经不知道是那人的第多少代传人了,他们家族却依然坚守着祖训。
本来唐裔之不愿意陈大夫的后代为自己奔波、遮掩身份,但劝阻无用,每一代都和陈大夫一样倔强。
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
由于一代代传承,祖训始终有些变化,这种变化也让唐裔之松了一口气。
清末前他们会因为唐裔之的离开而搬家,一直追随着唐裔之的脚步,现代后陈家已经在沿海一带定居,不再追随他的身影。
在唐裔之进入新城市后,他们便会过来帮他做前期所有的琐碎事,待他安稳后,便是定期探望。
现代生活节奏快,没人会关注一个外人怎么样,这让唐裔之也免受了许多奔波之苦,而他也在众多鲜血替代品中,找到了番茄酱。
其实胡萝卜也可以,但是唐裔之讨厌胡萝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