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
杨继朋的爷爷躺在床上,拉着自己儿子的手颤巍巍地说:“这是我折了十年寿算出来的,那女鬼会在今晚十二点路过那棵百年榕,必须把她祛除!否则继朋这辈子都会孤独终老!我们老杨家会绝后的!”
听到这句话,继朋父母郑重地点头。得到他们的再三保证后继朋爷爷就陷入了沉睡,但就算在睡梦中他的眉头还是紧皱着,显然是放不下心来。
继朋回家时刚好听见父母在交谈什么。
继朋母:“这件事不能让继朋知道。”
继朋父:“今晚你在家呆着,我去灭了那女鬼。”
“你一定要小心点……”
(我爸妈要瞒着我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继朋推门而入:“爸!妈!你们在聊什么?”
继朋父母都摇头道:“没有,没什么。”
“……”看来是不准备告诉我了。
知道他们有事瞒着自己,但继朋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左右看看屋里:“爷爷呢?”
“在睡觉呢,你别去打扰他。”
“我才不会打扰到爷爷呢……”
他嘀咕着走进爷爷房间,发现他睡得很不安详,眉头紧皱。
(爷爷……看起来脸色很不好,跟刚才爸妈提到的女鬼有关系吗?)
晚饭的时候继朋看出父母都心事重重。
(我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
睡前他给父母各倒了一杯放了安眠药的水。内心紧张地看着他们喝下去。没想到会被儿子算计,继朋父母一边夸儿子孝顺一边把水喝下了,没多久他们就感觉到困意,接着在沙发上睡着了,继朋把他们搬到床上。
他把能带上的符纸法具都装进背包,背着背包跑上山。
百年榕,这是一棵长在山脚的巨大榕树,据说是住在山里的神种下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能结缘的传说,所以村里的恋人们会在树上绑红绳。现在树上已经绑满了红绳,夜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
继朋蹲在树后,眼睛不眨的盯着山路。
夜晚的山脚很安静,只能听见树叶摩擦的沙沙声,蛙鸣声,虫叫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大约十二点时,继朋隐隐约约看见有什么人下山。
这是一个女人,看起来跟他一样是二十岁的年纪,挎着个竹篮,无声地走着。
今晚的月光很亮,附近的树木形成的不规则状影子投在地上,但女人脚下没有影子。
(就是她了!)继朋捏紧手上的符,准备等她再靠近一点就扔出去。
夏桐快走到百年榕前面时,感觉到树后面有人。
(有谁在树后?感觉好像很紧张……)
她脚步放慢看向百年榕,几乎是下一刻,一道黑影冲了出来,接着白光一闪,她只感到自己仿佛又被一辆高速行驶的车撞上,整个人无力地飞出。
死前的记忆汹涌而上,疼痛,无力,绝望的情绪让她喘不过气难以思考,趴在地上呜咽起来。
杨继朋正准备乘胜追击,就听见地上的女人小声抽泣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朗声道:“你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这山路是你家的?我什么时候经过还要经你同意?”她怒视着眼前这个小道士,“我可是有地府发的人间暂住证的!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你凭什么用符伤我!”
听到这是一个合法鬼,继朋愣了一下,语气顿时弱了三分:“真的吗?”
夏桐从口袋里拿出人间暂时居留证,气呼呼地扔到继朋脚下,继朋捡起来仔细察看,确实是地府发的,上面的签名和章都是来自地府的。
“我还是龙爷宫何大人的手下!你平白无故攻击我,这件事我不会这么算了的!”
“对不起。”继朋把暂住证双手奉还给她,他还想将她扶起来,但双手却从她身体穿过,“那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爷爷被妖怪伤了,那妖怪今晚十二点会从这路过,我……”
“那又怎么样!”夏桐恶狠狠地瞪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挖的竹笋都不知道去哪了!”
身体很痛,挖了好久的竹笋也不知道去哪了,夏桐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给你找。”继朋最受不了女人哭了,连忙在附近草丛里找起来。
“就因为我是鬼,就随便攻击我!”
“做鬼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我不想好好活着吗?!”
“我不就是趁着我妈睡着出来帮她挖竹笋吗?你凭什么打我!”
“@@¥%¥…………&ambr /;ambr /;ambr /;ambr /;ambr /;……*%……”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哭了。”
继朋一个头两个大,他看见远处有一个黑色物体,于是走近去看。
“这个是……”
“找到了吗?”身后传来夏桐的声音。
“好像不是。”继朋伸出手想拿起那东西,忽然对上一双眼睛。
“糟……”在他收回手之前他的手就被抓住了,一股巨力把他往前拖,继朋失去平衡,身体往前一扑,整张脸都埋进了土里。
就在此时,一阵金光在他身后亮起,一声尖细的叫声后那只手立刻松开,“刷拉”一声,有什么东西穿过草丛离开了。
继朋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对夏桐道谢:“谢谢你。”
“哼!”夏桐嘟着嘴偏过头不看他。
(还在生气吗?)他只好赶紧在附近找夏桐的篮子。
“啊!你的篮子在这里。”他眼尖地看见草丛里的篮子,将它捡起来,篮子附近散落着一些竹笋。
(竟然掉到这么远的地方,我刚才的攻击一定很痛吧?)
他把篮子递给夏桐,但夏桐已经没办法接过了:“我身体都快被你打散了,你跟我一起去找一下何大人。”
她看起来确实很虚弱,本来凝实的身体已经变成半透明了。
继朋一脸愧疚地跟她走到村里的龙爷宫。
继朋敲门后没多久就有一男一女打开了门。
“夏桐!怎么被伤成这样了!”男人和女人都出来扶住夏桐,上下察看她的身体。
“天呐,你都凝不成实体了。”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夏桐看了继朋一眼,扁了扁嘴差点又哭出声来。那两人立刻目光不善地看向继朋。
继朋头都抬不起来了:“真的很对不起……”
“修文,你把夏桐扶进去吧。”
“……我们不能伤人……”修文在她耳边轻声劝道。
陶婉瞪了他一眼,修文就不再说话,扶着夏桐进去疗伤了。
“我记得你是杨继朋吧,你们家不是专门算命的吗?什么时候开始干起除魔卫道的事来了?”
“真的很对不起,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陶婉嗤笑一声,“都差点把我家夏桐打得魂飞魄散了还叫误会?那我也可以误会误会你了?”她手腕一翻,一柄剑凭空出现在她手上,继朋感觉自己腿有点软,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杀气腾腾的。
“最讨厌你们这些道士了,看见妖魔鬼怪就喊打喊杀的,妖怪杀的人还没你们人类杀的人多呢!说到底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理,却还天天喊着除魔卫道的口号!”
“看见你们人类就烦!给我滚!”她说完退回了屋子里,“嘭”地把门摔上。
继朋垂头丧气地站在紧闭的大门前,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感到后悔。
(希望她没事。说起来,夏桐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一身狼狈地回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被父母拍醒。
继朋爸举起拖鞋就抽他:“臭小子!竟然给你老子下药!”
继朋妈一边拦着继朋爸一边哭:“你知不知道你就要孤独终老了?”
继朋有些懵:“孤独终老?”
“你爷爷说,必须把昨晚十二点经过的女鬼灭了,不然你就会孤独终老。你这傻孩子,昨晚你遇到了什么?手怎么回事?”
继朋看向自己的手,发现右手腕处有手掌状的乌青,应该是昨晚的妖怪抓的。
“昨晚碰到了只妖怪。”
“你有把他打死吗?”
“……有啊,我扔出好几道符,那妖怪就魂飞魄散了。”不想父母担心,他只好撒谎。
继朋父母放下心来:“那就好。”
(应该没关系吧……我孤独终老应该跟夏桐没关系吧?说起来,我是在哪听到夏桐这个名字的?)
继朋翻了翻旧报纸,终于知道自己在哪听过夏桐这个名字了。
在一个月前的报纸上,上面刊登着一则新闻。一名女大学生因车祸死亡。
(竟然是她……)
“嗯?你在看什么?”继朋妈路过看见他手上的报纸。“唉……这个女孩,真是可惜呀,你知道吗?她跟你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
继朋摇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竟然从来不知道。
“那可是个好女孩呀,长得好看,学习又好,就是命不太好。他们家明明应该运势正旺的,但她哥哥小时候就走失,不久前她出车祸死了,她爸爸脑溢血也跟着去了,就剩下她妈妈,一个人疯疯癫癫地活着。”
继朋:“……”妈你别说了,我的良心更痛了。
(怎么办?我昨晚竟然把她打得都快透明了。)他在自己的房间坐立不安,(去找她吧,问一下她现在的情况。)
他把一些冥币香烛放到背包里,来到了龙爷宫。宫前只有一些坐着闲聊的老人,没有看见昨晚的男女或者夏桐。
在门口转悠了没多久,就有人拍他后背。他回头,看见昨晚训他话的女人。
“喂,你是昨晚那个肆意伤鬼的小道士吧?在我们门口转悠想干什么?”
“我……抱歉,昨晚伤了她,我想向她赔礼。”
他打开背包给陶婉看他带来的东西。
陶婉冷笑:“收回去吧,她不需要。”
看她准备走,继朋连忙问:“她现在怎么样?”
陶婉瞟了他一眼:“元气大伤,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才能帮她?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陶婉问。
继朋低着头,恨不能钻进地里。
“她是为了自己疯了的妈妈才留在人世的,被你昨晚打那一下,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继续照顾她妈妈。”
“我……我会照顾好她妈妈的!”
陶婉上下打量着他,嗤笑一声:“哦,是吗?”
——————————————
夏桐扶着自己妈妈准备出门,她昨晚虽然伤得很重,但经过治疗已经完全恢复了。
刚踏出门,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跳出来,吓得她尖叫了一声。
“呀!啊……你?”昨晚打伤她的人!
“那个……昨晚真的很对不起,来吧,阿姨交给我吧。”
夏桐狠狠打他伸向自己妈妈的手:“你要干什么!离我妈远点!”
“我……我想帮你。”
“不用你帮!”
“那……那你收下这个吧。”他把背包塞进夏桐怀里。
夏桐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只能从他身上感觉到愧疚感,似乎他并没有恶意。她拉开背包拉链看向里面。
“是什么呀……呃,纸钱?”
继朋:“还有香烛。”
夏桐:“……”她忽然感觉语言好苍白,“我不需要。”
“欸?可是……”你是鬼吧?
“我现在还没有去地府报到,用不着这种东西,你还不如给我人民币呢!”夏桐扶着自己的妈妈走开。“我们要散步了,不要打扰我们。”
虽然夏桐这么说了,但继朋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跟在她屁股后面绕着村子走了大半圈。
走了一段路后看继朋还在跟着,夏桐停下来瞪着他问:“我说,你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我想帮你,昨晚真的很对不起你,以后我会帮你照顾你妈的。”
“不需要,我妈有我就够了。而且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就算夏桐不原谅也没关系,继朋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歉意而已。
从那天后,继朋每天都上夏桐家,送她东西,帮她做家务。
渐渐的,夏桐开始每天都期待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