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五百年前的真相 2
在莫纥皇上三位皇兄的加持下,简直在一朝一夕间,永浩国的天已经在莫纥皇上看不见的地方迅速变化。莫纥皇上的死士和忠党得到消息,提醒了莫纥皇上,可在这种情况下,面前的是庞大无比的势力,包括原本是皇上的人,但无法接受非皇族的醴族人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莫纥皇上无力回天。
在皇宫也即将沦陷,大限将至之时,莫纥皇上在左皇妃被监禁后第一次去看了她,只问了她一句话,“可是你散布的消息?”
左皇妃没有回答,而是用手触摸着他的面颊,无限留恋地说:“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今日父亲要取你性命,你提前喝下这杯解药吧。之后海阔天高,做个自在散人吧。”
莫纥皇上箍住左皇妃的下颌,“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当真只有一日夫妻呢,不多也不少。”左皇妃的脸色苍白,有看不透的汹涌情绪流淌在她的眼中,让莫纥皇上看不透。“你这解药是从何而来?朕这诺大皇宫竟然也监禁不得你。”
左皇妃看见皇上的眼中流露出无比哀伤的神色,一向安静的她十分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好,是的,几日之前这朝堂的天已变。左皇妃没想到她的父亲竟然被推到了最前面,她也就在父亲的安排下,得守卫青眼,偷偷回家了一次。在那一次她得知了他们将会用鸩酒了解莫纥皇上性命。
这一天,左皇后跌跌撞撞地跑去京城最大的寺院镇国寺祈福。一名每次只带着一群和尚默默念经,从不参与寺内事务,也从不参与宫中法式,只默默修行的得道高僧言谨师父给了左皇后一个小瓶子,“这里面是鸩毒的解药,切勿对外泄漏。”原来这名高僧还精研各种毒物,默默制作他们的解药。
莫纥皇上拒绝了她的解药,死在他的宝殿中时。左皇后死于冷宫。皇族对外宣称左皇后死于心疾。右皇后因从未得皇上丝毫染指,又从不得皇上以心待之,故被放出宫去,可另行嫁人。皇太后因欺君及有违妇道之罪被处死。醴族人因霍乱之罪全部被斩,一族人虽然为数不多,即便做奴仆,也依然需要非醴族人的填充,但一时间永浩国血流成河。永浩国早已盘踞虬结的各方势力就此骤然失去主心骨的机会,重重矛盾暴露。莫纥皇上的三位皇兄各自成派,势均力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镇国寺包括言谨师父在内八大高僧连夜做法为亡魂超度,然而事情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醴族人千百年来为奴为婢原本就积攒了颇多的怨气,现在更是汇聚成了滔天怨气,已绝非一场超度可抚平,怕就是仙人下凡也无可奈何。彼时世间有修仙者散于各处,镇国寺高僧知晓一位修仙者手中有炼气宝炉,是当年天宝上君在人间修行时,为收服妖气所用。妖邪之气在其内可有机会被去污除晦,反向影响主人性情。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宝上君正是凭借这件功德得以很快飞升。在飞升之际,他将这件宝炉留在了人间,为这位修仙者所得。在修仙界这不是什么秘密,可是每位修仙者都爱惜羽毛,不愿在此过程中留下任何污名,所以这炼气宝炉就这么安然地为这位幸运的修仙者所有。
镇国寺借炼气宝炉一用,自然是好事,若能帮助消除如此滔天的怨气,定然也是功德无量。在几位高僧的超度和指引声中,醴族人的怨气被引入炼气宝炉,这位修仙者自知道行尚浅,恐一人难以镇压,便邀请来了数位修仙伙伴,合力对炼气宝炉施法。炼气宝炉在大雄宝殿前诺大的地面上不断变幻着各色光芒,炉上之盖扑腾扑腾总欲被顶起,修仙者们奋力不让炉盖离开它应属的位置,将怨气镇压于其内。两方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角力。就在众修仙者精疲力尽,额头冒出冷汗,勉力镇压着炉盖,同时向内施法炼气之时,炼气宝炉突然“哄”地一声炸开了,碎片飞扬,打得几位仙家,还有在一旁不断继续超度和护法的高僧或多或少受了伤。烟雾散尽之后,大家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看里边,其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发出被净化了许多的气息,而是有一颗浑圆硕大,灰黑色,散发着七彩光芒的石头躺于其内,看来这块石头中是汇聚了醴族人的怨气,但凡接近,欲取之者,皆被一股强大的力远远推走,无人可近。就在众仙家和高僧合力要将这石头封印之时,它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这样的石头在世终归是个莫大的隐患。众修仙者和高僧想到了莫纥先皇,有他在世或许才是克制这颗石头的最好办法。按时辰,莫纥先皇的魂魄已至地府,修仙者、得道高僧毕竟尚未成仙,无法闯入地府。即便追回,又要如何助他长生,助他逆天改命。众人不免忧心叹息,这难道就是上天安排给人间的一场浩劫。只能向拜向上天,望乞怜人间,助人间克制这块奇石。
莫纥的魂灵迟迟萦绕皇宫大殿,眼睁睁看着江山易主,母亲惨死,莫纥心如死灰,被黑白无常带着去往奈何桥。奈何桥头,孟婆伛偻着背,精心熬制着一锅孟婆汤,见又有魂魄来,忙又盛了一大碗,送至莫纥面前。莫纥闭上眼睛,一滴泪滴落在孟婆汤中,他的江山,他爱的子民,来世又是怎样一番情景,是否还会有人记住他,会的,但他会是一个最可恶,最卑鄙,瞒天过海,试图篡改他人江山的人。
“我可否再去看一眼我的子民?”莫纥在喝下孟婆汤之前问道。
黑白无常此时已经能感觉到世间魂魄在骤然增加,怨气越来越重,怕出了什么乱子,便没有同意。这时,一个自行飘飞而来的魂魄一下撞翻了莫纥手中的孟婆汤,汤碗掉进孟婆的锅中,溅飞无数汤汁,孟婆和黑白无常急急躲闪,正要开口问责,却见莫纥的魂魄已经逃远了,倒是这个新送上门来的女魂魄气势无匹地望着他们,他们若是现在不履行职责将这个魂魄收走,可以想见她一定会在地府先告他们失职。这是皇太后的魂魄,刚刚是在护着他的儿子完成最后的心愿,黑无常将皇太后的魂魄交给了白无常,自己去追莫纥。
外面的场景令莫纥痛不欲生,醴族人被大肆屠杀,嘶吼、阻拦,统统没有用,他此时只是个新死之人的魂魄而已,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黑无常也大吃一惊,他履行职责,又要带上莫纥,可就在此时,莫纥的魂魄被许多醴族人的魂魄裹挟而走,浓厚的怨气也从黑无常身边擦身而过,蒙住了他的眼睛,待他终于能看清时,莫纥早已不知去向。
滔天怨气被引向炼气宝炉,许许多多的醴族人魂魄痛苦不堪,但他们死死抵抗,因为那里面不止有他们的怨气,还有他们的不甘。炼气宝炉?若王者之气又当如何?莫纥怀着无比的不甘和愤怒欲冲向炼气宝炉,可他根本无法靠近,但他的气息终于还是影响到了炼气宝炉,再加上醴族人的抵抗,所有怨气化作猫眼灵石,炼气宝炉炸开了。碎片对凡人来说是有力一击,而其中的无形的神力对抵抗炼气的魂魄来说,却是致命一击,所有醴族人的魂魄灰飞烟灭。莫纥也未能幸免于难,他只感觉到一股强烈无比的力量瞬间朝他撕扯而来,本能地向后背身,抬起胳膊阻挡。身后感觉这股力量一顿,接着像是有人接着这股力量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时间带着沙漏的声音流走在耳边,试着睁开眼睛,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模模糊糊之中感觉一缕阳光透过头顶的芦草洒在脸上,让人的眼睛瞬间又不得不合上,感受光线跳跃在眼皮之上的温暖。这样的房屋他很熟悉,从前与醴族父亲生活在一起时,感受过这样的光线,待得重新睁开眼睛,看到醴族父亲在茅草间隙中露出的笑脸,他在修缮房屋。接着,他会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踉跄两下醒个盹,再跑去跟醴族父亲打招呼。这样想着,莫纥的嘴角微微挂起。我莫不是在天堂回到了从前的生活。莫纥挣扎着起身,可他发现自己很头晕,竟然一时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让他觉得自己莫不是去了天堂。
“你醒啦,来,喝点儿汤吧,这是老夫我自己打的鱼。刚从鬼门关回来,快好好补补身子,就先安心在这儿养着吧。你也别嫌弃这是住在乱葬岗边儿上,你就是我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看你这破衣服的料子,也是一等一的贵公子吧,怎的就沦落到被抛尸乱葬岗呢,啧啧。你也别嫌弃这鱼是从乱葬岗边儿上的河里打出来的,都这地步了对付吃吧,”一位老汉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鱼汤走过来说。
莫纥动了动唇,用了很大力气,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还活着?”
“不然呢?你还不是个鬼。我探过你的鼻息,才将你拖回来的。这块玉佩呢,就当时给我的报酬了,我会去给你买件衣服换上。也算是够良心了。你可别怪我拿了你的玉佩,要不是老夫我实在穷得没办法,都去乱葬岗这种地方捡漏,也不可能救了你。”老汉说着,拿起玉佩对着亮出照,“话说你这玉佩是不是挺值钱的啊,不值钱的话,你这衣服我可就买不了了。”
玉佩,值钱,这是从何处而来的玉佩,皇宫,皇上,醴族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莫纥感觉头疼欲裂,捂住了脑袋。老汉还算体贴,见状小心翼翼地扶起莫纥,“要不喝点儿鱼汤吧,暖呼呼地填填肚子也许你会好受一些。”
“当今皇上为何人?”
说到这个问题,老汉一声叹息,人人都说莫纥皇上是醴族人混入龙族,欺君罔上才坐上的皇上,他也已经被叛军杀害了。现在永浩国群龙无首,各生异心,三位皇子又势均力敌,听说已经在作将永浩国分之为三,各自为政的准备了。永浩国这泱泱大国,很快就要解体喽。
莫纥皇上,我就是莫纥皇上啊,眼前出现无边无际的血海,莫纥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内气血翻涌,左手对着劣质木材床板用力一抓,床板的一块碎成了齑粉。老汉见状,不再言语,认真地看着霍承尹,伸出手为他把脉,很快脸上便露出了惊异神色,“你的身体里竟然有一股神力在涌动。”
神力,碎片,死亡……
记忆也碎成了碎片,缺失了的碎片。
“唉,先喝鱼汤吧,然后好好歇息歇息。”老汉叹息一声,照顾她喝下鱼汤,睡下了。
睡眠中噩梦连连,左皇妃,初将她纳为皇妃之时,只是为她的纯粹之心所吸引,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有皇妃,为何不能是这样的女子。不想新婚之夜,她的情态,一举一动却都走进了他的心里。这该是一位怎样心思细腻的女子,该有着怎样的流水情殇。可为何她终究会作出那样的举动,她不是醴族人,然而,竟然连同为奴婢出身的人,也要如此无法接受醴族人,无法看到夫君的醴族标记吗?那一刻,真想要了她的性命。可她真的是这样吗?莫纥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他总觉左皇妃的眼中亦似有无尽的哀伤,欲言又止的唇畔翕合,她是否也同自己一样有苦衷?罢了,许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她原本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一名自得其乐的小宫女。莫纥将她囚禁了起来。
她若没有后来的举动,莫纥觉得自己会爱上她。即便无法确认爱了,将她关在身边也好。只是为何她仍不满足,在亭榭之间猩红着眼睛望着他,给他下了万劫不复的诅咒,然后妖异又古怪地笑了。
莫纥从噩梦中惊醒,身体冷汗涟涟,但已经恢复多了,也有力气站起来走一走,只是不能回想往事,试图穿起那些残破的记忆碎片,否则就会头疼难忍。
“奇怪,即便恢复如许,为何脉搏依然还是很弱?”老汉又来为他把脉,还给他带来了一件粗布新衣。“你可觉得有何异样?”
“有许多关于从前的记忆,但又觉无法畅连。”莫纥实话实说道。
老汉点点头,“怕是三魂七魄少了一魄。”
“老人家是修仙之人?”
“年轻气盛之时,曾与人修行过些时日,结果到底贪恋人世繁华,大鱼大肉,受不了那些禁忌,就放弃了。结果发现自己肩不愿抗,手不愿提,又不愿与人为奴,又不愿不守礼法,不愿做窃墓这种有损祖宗阴德之事,只好来这乱葬岗捡捡漏。要知道可不只是穷人没地方葬,才被扔到这儿,大户人家犯了大错的丫鬟仆役,被陷害了的少爷小姐,偷腥作恶的富贵小妾,都有可能来这里。他们都身上若是凑巧有值钱玩意儿,够我吃好几个月肉的。像你这种做了皇上,又被杀了仍在这里的,那简直千年不遇,那块玉佩,你猜怎么着,极品中的极品,够老夫我吃几年肉的了,哈哈哈。”说到这儿,老汉仰天大笑,茅草屋顶都快被笑翻了。
莫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微微闪过一丝不安。
老汉见状又说:“不用紧张,既救了你,就不会出卖你。这个地方轻易不会有人来,反倒挺安全。倒是你这神力是如何来的?”
“只记得有一个炉子炸开了,里面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朝我而来。那力量已经传入我的魂魄,而后就像有人在后面替我挡了一下,还借力推了我,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是在这里。”
老汉点点头,他虽然不再修行,但游走于街头巷尾,对这等震惊修仙界的大事,老汉还是知道的。炼气宝炉炸了,听他这说法,还应该是有人护了他一下,可这并不足以保全他,他还意外吸收了宝炉的神力,除非还有帝王之气护体。但纵然如此,或多或少还是受了伤,被打散了一魄。帝王之气护体,这么说他当真是帝王,那些说他带有醴族人印记,实则醴族人的说法并不属实?老汉用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莫纥,将他的视线定在了莫纥的腿部。
莫纥知道老汉在想什么,便对老汉说:“没错,朕,我的腿上确实有醴族印记,可我真的是皇子,具体中间发生了什么。”莫纥又露出痛苦的表情,用手捂住了脑袋。
“好了,好了,我信。凭借这股神力,你若想有所修为,会更容易登顶。老夫我虽然修行未满,但天生有几分悟性倒是真的,常年滞留在这阴气森寒之地,倒也自成一套功法,只是平时不曾用到而已。如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我可将它传授于你,保你平安。”老汉正襟危坐,满目真诚地说道。
莫纥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就信了,还愿收自己为徒。虽然不能完全忆起从前的事情,也不想做什么,但莫纥就是想看着这天下,看这天下终究会是怎样的天下。
老汉自觉游戏过人间之后,一切圆满,不愿停留,将功法悉数传给莫纥后,为莫纥重塑面骨,使他的样貌有了些变化,变得面庞更加瘦削,鼻峰高挺,眉目更加单薄,眉尖多了一颗痣,以便拜托日后入世的不必要麻烦,便入轮回,消失在茫茫人海。在走之前,为莫纥带来了几位小弟,据说是他这半辈子走街窜巷认识的兄弟,只是多是些混迹街头,不务正业,但还算有修行根骨的兄弟,对他还算敬仰有加。现在自己要离开了,怕他们平白惹出是非,也怕莫纥寂寞,就将他们带来了,以后他们就归莫纥管,莫纥带着他们一起修行。
只是他们在老汉的敦促下,与莫纥建立了生死契约,以莲花印的形式被莫纥放入墟鼎之中,以约束这些小弟。
“老大,咱们这一派起个什么名号?”
“天魔教。”莫纥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教派名号,但闭上眼睛,感觉到漫天血河在眼前流淌,仿佛一定要叫这样的名字,可心里却并没有想做什么。
“好!正合吾等意愿。”几位小弟满意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