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玄幻言情 浮梦往生

第八章 芥子

浮梦往生 潆灯 6437 2024-07-06 23:40

  这是最长的黑夜。

  何晚晚缩在河流的怀里,朝着中洲前进,身旁是江叔和他的两名侍从在御冰飞行,身后是千军万马的修人大军,河流飞的时候,倒是什么都不需要踩,连云雾都不需要,是真的在腾空飞行。

  神仙就是神仙,打入凡间了也是神仙,男一号的头衔肯定是我们家河流的!何晚晚一边这样想,一边死死地抱住河流,生怕自己摔下去落地成盒。

  他们飞行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中洲,前方还有复洲的幽灵大军前来会合。

  中洲被的中心,被成为圣城,而中心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屋顶高低错落,中心的屋顶直冲云霄,砖石依然是用三色矿制作的,在夜里也发出神秘的光芒。

  江叔挥了挥手,身后的魂灵突然消失不见,再一眨眼,他们已经出现在了底下的城门口,何晚晚在天上,看不清底下的情形,只见城墙内火光冲天,所有侏人将力量聚成一团火墙,死死地抵住城门,而修人幽灵则幻化出万千冰凌,源源不断地飞向火墙,但冰一进入火墙就融化了,而火墙面对着无数冰凌也无法向外推进,两方势均力敌。

  江叔闭上眼睛,和两名侍从一起比划着什么,他手里像权杖一样的武器上的光芒已经不如那两名侍从来的耀眼了,他们只有三个人,但却十分有效,冰凌肉眼可见地变粗壮了,现在应该不叫冰凌,应该叫冰柱了,万千冰柱直接穿过火墙,虽然被融化了一部分,但足以将前面的侏人击倒,侏人发力的人一旦少了,火墙的力量立马衰竭,冰柱长驱直入,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不一会儿,地面上战况已成定局,五人飞往地面,直直往城堡进发。

  门口的守卫对于他们来说形同虚设,城堡大门轰然打开,繁复的花纹比船上、比她在陨洲看到的还要豪华,穿过长长的走廊,江叔利落地挥了挥他的权杖,门随之打开,城堡大厅映入五人的眼帘,大厅中央,肥胖的侏人君王坐在宝座上,浓密的眉毛下是蟒蛇一样的绿色眼睛,他的小短腿够不到地面,椅子对于他来说也有一些拥挤,但他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的身边,站着两名矮矮的女子,都是黑色的卷发绿宝石般的眼睛,她们应该是侏人的王后和公主,年纪小的那位眼睛生得不错,水灵水灵的,虽然矮,但却不胖,看起来很娇小,还挺漂亮的,应该是代表了侏人颜值的高水平了吧,总觉得长得有些熟悉,但又记不起来,而且距离有些远,不太看得清。

  “来了。”他的眼珠来回扫视,“就你们?”

  “就我们。”江叔迈步上前,“越疤,你的大限到了。”说着便挥舞权杖,空中顿时生出许多冰凌,合成一个匕首,朝他胸口刺去,但越疤肥胖的屁股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挥挥手,冰匕首就在空中被火焰吞噬。

  但何晚晚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多厉害,她关注的点总是奇奇怪怪,月巴?可不就是月巴吗?这个死胖子!真是人如其名!现在江叔没魔力了肯定打不过大反派,他们仨加在一起也许可以拼一拼,什么时候轮到她的小河河出场啊!哦对,主角一般是要压轴出场的,让他们先抛砖引玉一会儿。

  如她所料,他们三个果然一起上了,也如她所料,他们三番五次败下阵来,越疤依然没有挪动他那肥胖的屁股,甚至还晃了晃他的小短腿,仿佛在说:就这?

  这下该小河出场啦!何晚晚激动地看向河流,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呢!却发现河流在看那位侏人公主。

  没来得及吃醋,河流已经将她推到江叔的身边,“保护好晚晚。”说罢就大步上前。

  越疤也并没有将河流放在眼里,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卒?他直接发起了攻击,空气中冒出一个个火球,朝河流飞去,但河流手都没有抬一下,直直地向越疤走去,那些火球却都近不了河流的身,一靠近他,便化作了轻烟。

  何晚晚也顾不上吃醋了,心里直呼绝活,这就是主角光环吗?!太强了!

  越疤似乎也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了,他把肥胖的身体从宝座上慢慢挪了出来,双手抡圆了变出一个巨大的火球,朝河流砸去。

  好家伙,何晚晚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火球,吓得她惊叫出声:“河流小心!”

  但河流挥了挥手,火球便缓缓消失了,凭空蒸发一般,这下何晚晚算是放心了,她坚信,她的河流是无敌的,是打不死的。

  “河……河流?”越疤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瞪大双眼看清河流的脸后,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伟大的神哪!请您宽恕矮人的无知,竟不知您大驾光临!您终于来帮我们了!”

  这就完了?缴械投降了?就这?虽然说河流的威势果然不同凡响,但这也太草率了吧!

  “越疤,我把衡域交给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误会误会,刚刚那都是误会,我只是想教训那个修人小子,叫,叫江然是吧!修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哪!您不是最痛恨江家人了吗?我们一起把他们干掉!还有外面那些!统统干掉!”

  “我把衡域交给你,是希望换来和平与正义,不是可怜你们侏人让你们横行霸道残暴不仁倒行逆施的!”

  河流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回声久久不绝。

  “衡域之所以为衡域,是平衡,是共生,衡域不是你们越家人的,也不是他们江家人的,衡域是所有人的衡域。江城残暴,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我没想到,你掌权了之后,如他一般残暴,多少无辜的生命毁于你手。”

  “我给你衡域,是因为你当年的上进和正直,但我没想到权力和物欲会把你变成这副模样。我既然能给你整个衡域,自然也能收回来。”

  “河流!你……你是神,神是不能干预我们的生死的!”

  “我已经不是神了。”

  说着,河流的眼睛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他背上的剑从身后飞出,直直地刺向越疤的胸口,越疤肥胖的身体随之倒在了地上,但同时,河流也瘫倒在了地上。

  “河流!”何晚晚立马冲了过去,她并没有注意到,当河流的眼睛变红的那一刻,江叔的眼神已经从波澜不惊,变成了狰狞。

  河流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虚弱得不能再虚弱,“河流!河流!你没事儿吧?你不是神吗?!你怎么会受伤?”

  “我说过,神不会受伤,但是神不能干预个人的生死……第一次,我干预了江城的生死,从幻灵变成了堕灵;这一次,我干预了越疤的生死,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南洲人了,再也没有任何能力了……晚晚,你会嫌弃我吗?其实,江然比我,更,更……”

  “把嘴给我闭上!死乌鱼!你说什么废话呢!我是那种人吗!你是土人,我也是土人,刚好凑一对儿!我们是土人我们骄傲!我们自豪!你听到没有?”

  河流的脸上露出惨白的笑容:“好,我们骄傲,我们自豪。”

  侏人的王后吓得全身哆嗦地蜷缩在角落,那位侏人公主却着急地跑过来看河流,何晚晚一看她的脸,裴钦雅?就是这个女的当初抢了姜然!她也配穿越?果然哈,抢她男人的女人只配当配角,还丢了爹,哼,现在还想来抱河流的大腿?门儿都没有!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之前河流还看了她几眼!肯定是这狐狸精使劲儿抛媚眼儿呢!气死我了!

  “你给我走开!”

  这位公主吓得又哆哆嗦嗦地跑回了角落,和王后抱在一起。

  “河流,河流你没事儿吧?你不要吓我啊!我胆儿小,千万不敢开这种玩笑啊!”

  “我没事的,晚晚,如今越疤已除,江然会成为新的领袖,横域的太平,也指日可待了。”

  “对对对!江叔你一定要把横域治理得好好的!”

  何晚晚转过头看向江叔,却看见他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狰狞。

  “我一定会让横域和平、繁荣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何晚晚却忍不住地打哆嗦,这是她认识的江叔吗?为什么她如此害怕?“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需要付出代价。”

  他在说什么?!谁要付出代价?

  脑子里突然炸响了惊雷,他说过,他被杀掉的亲人,血色的眼睛,江城,江然,降临的神……一切都连了起来,她意识到了什么,不要,不要,不是说好了放下仇恨吗?不,他还说了“除了一个人”。

  江然手里的权杖缓缓抬起,这一次没有光,但却朝着他们刺了过来,直指河流,他的权杖上面,是剑的形状。而河流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闭上眼静静地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原来他说的“了结”,他突然而来的吻,他的愁眉紧锁,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噗呲————”

  是锐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晚晚!”

  响起的却是河流的喊叫。

  为什么是她?!

  但江叔却露出了满足而扭曲的笑——

  是的,要杀的就是她。

  可他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晚晚……晚晚!为什么?为什么!”

  “江叔,你不要……你不要杀掉河流,你报了仇也不会快乐的……你不要,不要变成那个样子,你要快乐,放下才会,才会快乐……你要当一个好君王,要让两族平等,要自由,民主,法治……”胸口的痛好像要把她撕裂了一般,每说一个字都撕扯着伤口。

  “别说话了,我来救你!晚晚!”江叔的声音充满了焦急,何晚晚还从来没有听过姜然为她说出这样焦急的话,“你不是说要好好活着吗?你一定能好好活着的!”

  他和两名侍从一齐施法,想要愈合她的伤口,但根本没用,血依然汩汩地往外流。

  何晚晚闭上了眼睛,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能够来到这里,能够遇到温柔的江叔,还有梦翁,能够喝到她最爱的绵绵豆汤粥,能够再一次见到河流,再一次与他相爱,能够见到这么多她从未见过的美景,吃到这么多美食,还体验了一把有钱人的快乐,她还有什么遗憾呢?

  “没用的,扎入心脏了。”河流的声音响起,“别怕,晚晚,我来救你。”

  什么?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河流在叫她,是河流的声音,也是何留的声音。

  意识渐渐复苏,身上的痛也渐渐消失,她感觉自己胸口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这是怎么回事?等她睁开眼,却看到自己在河流的怀里,他的眼睛变成了红宝石般的颜色,他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透明。

  “河流?河流!?”

  “他就要死了。”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什么?!”为什么?!明明要死的是她。

  “我是不能杀死幻灵的,神终究是神,即使他失去了所有的神力,他依旧是神。神是不会被杀死的。”江然的声音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似乎完成了什么重要的心愿,满足而如释重负,这潭死水终于恢复了平静,“但是神不能干预人的生死。第一次,他杀了我的父亲,成为了堕灵;第二次,他杀了越疤,失去了神力;而刚刚,第三次——他救了你,河湾,他的好妹妹。他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先是让他也尝一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再让他永远消失。”

  有什么东西在何晚晚脑子里突然爆炸了。

  “你叫河湾?”她想起他拦住身后的侍从,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在南洲,在陨洲,他的每一个,温柔的笑,还有那个拥抱。

  “所以,当你听到我名字的那一瞬间,你就知道我的好哥哥会找到我,你故意对我好,然后再离开,让我把他带到你的身边……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一切,你就知道我一定会帮他挡那一下……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欺骗,就是利用,姜然,真不愧是你!”

  “这哪里谈得上是欺骗?我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我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我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何晚晚的心像是被无数铰链铰着一样,整颗心脏被割得稀巴烂,她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干呕,她想吐,她宁愿把整颗心都吐出来不要了丢了扔了喂狗,也不想再承受一秒这撕心裂肺的感觉。

  她为什么,为什么会相信他?会相信这个满脑子自私自利冷静得几乎疯狂的家伙?

  她想流泪,却笑出了声:“真精彩,真厉害,就因为一个名字,你就能计划了这一场骗局,你的复仇大计!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是河湾!是他的妹妹!我告诉你,我就不是他的那位好妹妹,我不叫河湾,我叫何晚晚!”

  “她才是……河湾。”河流微弱的声音响起,他看向了角落里的侏人公主。

  发觉自己的失误,江然愣了一愣,但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冷静:“只要能让他出手相救,其实河湾,和何晚晚,没有任何分别。甚至他可能舍不得自己的小命,还不会救你。但是——南洲的地下早已经埋好了足以炸毁整个南洲的炸药,我不信,这位高尚的神,不会管整个南洲人的死活。”

  一字一句真的如同炸药一样在何晚晚的心底里炸响,已经不是被欺骗被利用的心痛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然那张陌生的脸,他对南洲人的和和气气,在南洲的那些快乐,难道全都是假的吗?那么多的生命,那么美丽的景色,他真的狠得下心吗?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说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没有人想变得这么坏,我也不想。你们现在骂着我的无情,却没有想过那些侏人有多么残忍!我原本是修人一族最尊贵的孩子,从小受到所有人的关爱,我知道我的父亲有些事情做的不对,所以我从小就立志要当一个贤明的君主,我要让横域成为两族人共同的横域。我也对我的侏人仆人非常友好,我是真心把他当成我的朋友。谁能想到他——河流!他出现了,带着越疤一起,他的眼睛是血红色,利剑夺走了我父亲的生命,越疤把我的母亲先奸后杀,把修人一族灭得干干净净!而我的那位好仆人,他亲手将我抓了起来卖到了斗兽场,看我和其他兄弟姐妹自相残杀,又把我卖到妓院,把我当成男奴送给那些侏人贵族,我是修人里血统最纯正的,身高也高过了所有的修人,那些侏人,他们嫌弃我太高了,就砍掉了我双腿的一截,再接上剩下的,伤口没有人处理,就化脓烂掉,他们就把烂掉的地方又砍掉,就这样砍了五次,接了五次。西洲的三色矿我没有挖过吗?鞭子没有挨过吗?这就是这位神,带来的福祉吗?高尚的神,你只想救那位河湾姑娘,你又可曾想过要救救我呢,救救修人呢?你能救一个人,你救得了世间所有的人吗?舍一人而救万人,还是救一人而舍万人?你回答啊,神,你回答!”

  说到最后,江然的声音已经嘶吼到沙哑,他脱了力般瘫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却有泪,滴落在了大厅的地上。

  救一人,还是救苍生,这本就是永恒的命题。

  一人如芥子,苍生如须弥,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若连芥子都无法拯救,如何拯救整个须弥?若拯救了芥子,却要以须弥为代价,是值,是不值?芥子对于须弥来说,是何其微小,何其微不足道,但小小的芥子,却又是独一无二的个体,足以容纳整个须弥。

  河流无法回答,但他终究是破了戒。

  为什么神不得干预个人生死?囿于一人的生死,对于神来说,就是罪过。神,因其至高无上,因其凌驾于万物之上,守护万物,却无为而治则为神。

  他就是罪魁祸首。

  “每个神……在死去的时候,都能拥有……一个愿望。”他缓缓开口,“我的愿望,是让那些无辜的修人,重新站在……阳光之下,赎……我的……罪。”

  河流的眼前渐渐模糊,北洲的仙境,河湾澄澈的眸子,修人狠厉的眼睛,六洲的流浪,何晚晚的笑容,江然绝望的嘶吼,到最后,他好像又回到了北洲,回到了一切刚刚开始的地方,而晚晚就站在他眼前,这一切,比起千年万年的愧疚的流浪,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何晚晚眼睁睁地看着河流一点一点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她伸手去抓,去抱,都是空气,她看到河流看向她,最后消失的嘴型是,我爱你。

  随着河流的渐渐透明、渐渐消失,门外的修人从透明重新找回了肉身——

  天,也渐渐亮了。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