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晚晚一直在哭,从黑夜哭到白天,又从白天哭到黑夜,从春夏哭到秋冬,从第一朵花开哭到最后一片落叶,从地球上的家哭到宇宙的尽头。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也忘记了她到底为何而哭,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她好像哭了一生一世那么长。
何晚晚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竟然是姜然的脸。
“你还好吗?”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是那个陪伴了她小半个青春时代而后又挥手离去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何留呢?”
她缓缓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不,他不是姜然,眼前的这个人的五官像极了他,却有着蓝宝石一般澄明的双眼,似乎世间所有的污浊都与他无关,如雪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是黑夜里湖水般的墨蓝,长发随风飘逸了起来,装束也十分奇怪,那不是一般人会穿的衣服,却也不是古代人会穿的衣服,裁剪得体的白袍子看不出材质,像是鱼鳞或是某种特殊的料子,在阳光下微微反着光,摸起来应该无比顺滑,衣服上的花纹很少,只在袖口、腰间局部有蓝金色的花纹,像是某种特殊的符号,在那神奇的布料上诉说着属于另一种语言的秘密。领口的花纹是繁复的,衬托出雪白的颈项,他的脖子上,太阳穴上都有蓝金色的纹路,和衣服上的十分相似。
但除了装束,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气质,他的微笑,那就是姜然,像是玩起了cosbr /lay的姜然。
“河流?你是河流的人?”
冷漠而警惕的声音响起,何晚晚才看到这个人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正拿着像剑像矛又像法杖的武器对着她,他们的身形修长高挑,也有着宝石一般的蓝色双眸和墨蓝的发色,穿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色袍子,身上也没有花纹,衣服的材质不似眼前这个人一样光洁,像是蒙蒙的纱。眼前的这个怪人应该不是一个普通人,何晚晚意识到。
这人眨了眨眼,却用手示意拦住了身后的人,微笑着问:“你认识我?你也认识河流?”
“我不认识你,但是你……和一个我认识的人很像。”
“是吗?那可真有缘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晚……”
“河湾?你是河湾!”他身后的人又发出了警惕的声音,并且想要向她逼近。
那人再次挥手拦下,“你叫河湾?好美的名字,你饿了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向后面的人示意的手顺势伸过来将她扶起。
何晚晚站起身来,才发觉眼前的人和他身后的人都异常高挑,估摸有一米九两米的样子,跟他们站在一起,一米六五的她就像个小矮子一样。
眼前的人牵着她走,何晚晚开始注意到周围的风光,像是诗里的田园景致,远方有群山和村落,一眼望去是如草原一般的碧绿,空气中是好闻的花香,还有淡淡的泥土的味道,有农民扛着锄头在田间劳作,微风徐徐,阳光也不烈,鸟鸣阵阵,像极了她小时候待在爷爷奶奶家的感觉,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能感觉到,这就是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小时候还没有离开老家,就住在爷爷奶奶家的小平房里,院子里夏天晚上能看到亮闪闪的星星,还有蝉和青蛙的歌声;爷爷摇着蒲扇,悠闲地在摇椅上晃着荡着,一点都不担心蚊子会去咬他,但蚊子会来咬她,她越痒越跳,越跳蚊子越咬,越咬越痒,只有奶奶端出来的大西瓜才能让她忘记被蚊子纠缠的烦恼;奶奶端来的西瓜永远摆盘摆得漂漂亮亮,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摆法,妈妈会帮她把西瓜籽全部用尖头的小刀剔掉,把最甜最红的送进她嘴里。
那时候美丽的星空和爽口的西瓜还在,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在,那时候妈妈也还在,那时候快乐也还在——眼前的一切和她记忆里的景致是多么相似,只不过物是人非,她知道他们回不来了。
长大了一些之后,她就和爸爸妈妈去了杭州读书,人间天堂很美,但终究是城市;后来一个人拖着行李去了上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乡村的景象了。
等等——乡村,她为什么会来到乡村?眼前这个拉着她的手的怪人又是谁?他不是姜然,那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穿着这样奇怪的衣服?何晚晚你是不是傻?一个陌生人就敢胡乱跟着走?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何晚晚猛地甩开那人的手。他前面的两个白袍男子转过身,再一次用他们手里的武器对着她,那武器应该是法杖类型的东西,像矛一样下柱上器,可能是因为他们普遍比较高,武器的制造比例也有所不同,感觉上半部分又比矛要长,大小以及接近一把剑了,剑身的底部是一个像冰棱球一样的物体,在对着她的时候泛起幽幽的蓝光,从冰棱球里发出光弧,缠绕着上面的剑身不断上溯。
“嗯?怎么了。”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他还是那样淡淡的微笑,温柔之下看不出任何别的东西。
这像极了姜然,他也是这样,好像永远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的情绪有一丝起伏,他永远都是那么镇静,永远都是那么温柔,脸上永远都带着微笑,这微笑有时是宠溺的,有时是抱歉的,有时又透着淡淡的忧伤和惆怅,但那也像是这潭静水上点点的涟漪,只需要一阵风拂过的时间,又归于永恒的平静。
何晚晚时常在想,活成这样波澜不惊的人生,他会快乐吗?他有悲伤吗?平静的水面下会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吗?姜然,他真的有心吗?是生来的平静和淡然吗?抑或是被无情的命运扭曲成了这般模样?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初认识姜然的时候,只觉他成熟,稳妥,温柔,体贴,甚至带了一丝丝神秘的高冷,现在她对这样的他,竟然生出了一丝同情。忽而又转为悲伤,他是有情绪的,只是不会对她而已。
拥有情绪是每个人的天性和本能,这是人之常情,亦是每个人的权利,情绪失控会让人犯错,会让人狼狈,但绝对地掌控情绪抑或是不曾拥有情绪,又未尝不是可悲;人之所以为人,在于我们能够思考,我们拥有智慧,在于我们此时此刻的感觉,我们会快乐,我们会悲伤,我们会悲喜交加,我们流下快乐的泪水,又在悲伤里开出花,我们有不同的单一情绪,也有夹杂的复杂情绪,我们会爱,会心动,会知晓某时某刻的那一瞬间微妙的感觉。情绪像是潘多拉的好奇心,是打开匣子的罪魁祸首,也是潘多拉之所以成为独一无二的潘多拉这个个体的象征,也是希望的前提——
我们知道,我们能感觉,此刻,我们充满希望。
也许姜然是有情绪的,在他还是小男孩的时候,但现在的姜然,和结冰的湖面没有任何区别,在三年后再次相遇,何晚晚仿佛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试搞得一团乱,他依然优雅得体地坐在她对面,温柔地笑着,甚至还发条短信给她,让她感觉这场面试的相遇是他刻意安排的一样,但其实以她的了解,他根本不屑于安排这样一场相遇,那样处变不惊,那样谈笑自若,三年过去,只是见了他一面,足以让她兵荒马乱,而他就是诸葛孔明,轻轻一挥羽扇,东风便席卷而来,大火绵延,把她烧了个干干净净;三年过去,她还是输家,输得一败涂地。
她曾想过,也许她的一腔爱火可以融化他心里的坚冰,哪怕只是融化一个小小的洞,让她钻进洞里,沉入他的心湖里,终究是她错了。
但另一个人就可以——裴钦雅,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嘿,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走了?”
“你是谁?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又想做什么?”
“小妹妹,你的问题有点多呀。”他竟然笑了起来,对于姜然来说,笑也是不可多得的表情了,不过这也不奇怪,他应该不是姜然,“没关系,我一个一个回答吧,首先是第一个问题,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江,江河的江,虽然我年纪不是很大,家里的小辈们还挺多,所以我的家人朋友们都喜欢叫我江叔。第二个问题,这里是南洲,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我刚好路过,见你昏倒在路边,就过来看看。最后两个问题,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带你去吃饭。”
江叔?他果然不是姜然。南舟?楠周?是哪个地方?这俩字儿咋写的?上海周边什么时候多出来了这么一个乡镇?她怎么听都没听说过,真就是在上海待久了不出来退化了?可是她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何留去哪儿了?他不会把我丢在这荒郊野外了吧。
“嘿,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咕————”她还想说什么,但是肚子不争气地叫出了声。
“哈哈哈,走吧,有什么问题边吃边问也行,从这儿到市镇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呢。”
何晚晚的大脑里飞速盘算,反正她现在也不认识路,也只能跟着他们走,他说好像要去市镇,要是他图谋不轨,等人多起来了呼救也方便,他既然说了要带她去吃饭,她也没钱,不吃白不吃,白嫖多快乐呀……这么想着,也就跟着前面三人屁颠屁颠地往前走。
何晚晚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美丽的田园风光了,好像在做梦一样,一切景致都是那么顺应她的心意,草木生长到她理想的高度,花朵也开放在了她的审美上,蓝天白云随着她的步伐一起漂游,林木顺着她喜欢的样子长出或规整或不羁的姿态,一切都是如此赏心悦目。
大概走了十圈操场的样子,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没见到汽车,交通工具竟然还有马有牛甚至还有骡子,这生态村还保护得真够到位的。这些人的装束不像眼前的几个人一样奇奇怪怪,是她熟悉的装束,现在是夏天,男人们都穿着背心T恤短裤,女人们有的穿着碎花吊带裙,有的也穿T恤,衬托得她前面的三个人身上的奇装异服和非主流发色异常扎眼,然而人们看到他们也仅仅是多看了一眼,就自己忙自己的事情了,都没有拿出手机拍照录像什么的,好像见怪不怪了一样。这个生态村可以啊,绿化也搞得好,自然生活也保持得到位,但是思想又不僵化,cosbr /lay啥的也能包容,以后跟何留出来旅游可以安排一下,等我老了来这儿养老也不错。何留……他在哪儿啊,他会原谅我的吧,我好好跟他说说,最近大家都挺难的,我也没关心他在单位是不是跟人扯皮了……等我弄清楚地理位置再说吧。
人多了起来,离江叔说的市镇也就不远了,一个高大的木牌坊渐渐在眼前清晰了,写着“安然”两个大字。
“到了,这里是安然镇。”江叔停下来说,一路上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走,不知道是身后长了双眼睛,还是他无比确定,她不会悄悄溜掉。
“安然”。
这镇的名字还真不赖,安之若素,处之泰然,颇像这镇里的生活,默默无闻,安居乐业,鸡犬相闻,她是多么渴望这样安安静静的小生活,像是古代的隐士,陶渊明,谢灵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哪怕是科技不发达的年代,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醒来听到的不是苹果系统的窒息的闹铃,而是清脆的公鸡打鸣,晚间刚刚下了小雨,空气里有泥土的芳香,夜雨残留的水滴顺着屋檐滴落在墙角的野草上,顺着叶片慢慢滑落,叫醒沉睡的蜗牛和蚯蚓,晨风催着花瓣悄悄摇落,没有一点声响,落进土里化作春泥,早上起来给自己熬一碗浓稠的粥,吃点水果,就可以拿起一本《诗经》或者是《太平广记》,再提上锄头,踏着小路上的花瓣上山晨读,备一杯桂花酿,与山风对酒,读罢耕田除草,随手拈花摘果,花香沁人心脾,脆果清甜爽胃,待尽兴归来,你的心上人正在灶头忙碌,屋顶有炊烟袅袅,正混入晚霞,融成一幅橘调的油画,待时间缓缓流逝,烟霞渐渐入墨,画里抖落繁星点点,模糊了月色,屋里烛影摇红,一帘幽梦。一天又一天的日子是一句又一句的诗行,拼拼凑凑成岁月的长诗,两个人在结庐朝暮间慢慢老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生活在机车轰鸣的大城市之中,每日奔走于阴影重叠的高楼大厦之间,骨子里却是个诗人,她想像诗人一样活着,把每一天都活成一首三行诗,她总是太感性,又太理想主义,又敏感脆弱,又自尊心强的不行,对生活是这样,对爱情也是这样,所以她会幼稚地以为她的满腔赤诚能够感动姜然,所以她会在职场屡屡受挫,到最后因为感情和事业的双重压力被迫离职,一个人去了上海,好不容易找到新工作,公司却又倒闭了,她差的不是实力和能力,她缺的是对人性的洞察,对人心的了解,对世界的冷静审视,和一点运气。在工作上认认真真默默无闻,像头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死板顽固,总是吃力不讨好,对感情也认认真真甚至到了钻牛角尖的地步,也不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吃了一个又一个亏,栽了一个又一个跟头,跌跌撞撞许多年才学会保护自己,才学会不要傻乎乎地认为每一个人都会对她心存善意,才学会如何尽量外圆内方地在尘世间行走。
只有何留明白她的心之所向,帮她扛起现实中这样那样的鸡零狗碎,努力给保留她一片诗意的净土,把他们的小家布置得充满诗的味道,陪她浪漫地栖居,万千人中,他会懂她不曾说出口的小心思,却又因为知道她的个性,永远不会说破;但她忘记了,在他成为她的爱人之前,他也是爹生娘养的独立的人,是独立的个人,他也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也有自己的天性和欲望,也有天下美食想要品尝,有万千美景想要欣赏,他也会偷懒,他也会累,他也会软弱也会需要安慰和支持,他的心里也住着一个小男孩,他默默付出着,努力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写的人,他也才和她差不多大呀。
人就是会做无数违背自己真实意愿的事情,痛快一瞬,然后花无数的瞬间来后悔。
“嘿,眼睛怎么红了?”是温柔得能化成水的声音。
她竟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走进闹市了。周遭都是闹哄哄的,但这和她平日里见过的热闹却不同,上海的热闹是乌压压的忙碌,每个人都冷漠地在城市这个庞然大物的身体里来回穿梭,这种热闹其实是冷的,只见无数身影交错,重叠是暂时的,孤独是永恒的。但这里的热闹是真正热起来的,没有高楼大厦,只有简单的砖瓦房,热腾腾的包子,热情的叫卖,妇人怀中婴儿热乎乎的小脸,热辣辣的烤串,热烈的情怀,一切都是热的有温暖的,何晚晚感到身体里有暖洋洋的烟火在升腾,将她的心包裹在温柔的棉被里,好像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被治愈了。
原来,她害怕的不是一个人,她害怕的是孤独。
“没,没有,太阳有点大,晒迷了眼。”
“来,拉着我的手,这儿人多,你又爱发呆,别跟丢了。”江叔向她伸出了手。
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这个人好像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但握着她的手却十分有力量,那是一种绝对冷静,高度清醒,镇定到极致的力量,让人莫名安心,思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旁边的两个白袍青年诧异地看着他们,这个让他们随时随地充满警惕甚至想要除掉以绝后患的女子,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一向不近女色的江大人为什么第一次见她,就拉起了她的手。
来到一家装修得还算清雅的餐厅,木制的桌椅擦得干干净净,老板和小二看起来都是极伶俐的,江叔要了一个二楼的包间,可以看到远处的田野。
“想吃什么?”江叔递来菜单。
“你请客你点,我好饿,吃啥都行。”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都行,要热乎的。”
江叔扫了一遍菜单,合上交给小二,“姜汁照烧鸡,干煸无骨鸭掌,三色什锦汤……”何晚晚不禁感叹,这人的记性是真的好,点餐也果断,要让她这个选择恐惧症晚期来点那必定太阳落山也决定不了。
小二临走之际,何晚晚突然叫住他:“等一下!请问你们这里有糖醋里脊,蛋黄豆腐,还有绵绵豆汤粥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就是很想吃这几样,少一样都觉得不舒服。
小二愣了一愣,说道:“糖醋里脊和蛋黄豆腐倒是有,可是……这个绵绵豆汤粥是个什么做法?”
绵绵豆汤粥是何留的发明,这只有他们俩知道。
“你把红豆,绿豆,黑豆,芸豆……我记不清了,反正把各种豆子和稀饭煮在一起,里面加鸡汤,然后把菜切成很细很细的丝儿也放进去一起熬,把豆子熬烂,把粥熬得很稠很稠,软软绵绵的那种。”
“啊……这位小姐,你说的这个做法我倒是听懂了,但是这个粥可能得熬好一会儿,你看你赶时间吗?”
“……不必了,就这些吧,那个糖醋里脊和蛋黄豆腐也可以不要了。”罢了,反正熬出来也不是何留的味道,倒也不必麻烦厨师了。
“没事儿,小二,麻烦你转告厨师刚刚这位姑娘说的做法,我们不着急,我们慢慢等。”
“好嘞!”小二转身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包间里,江叔的侍从站在窗边两侧,房间中间是一张圆桌,只坐了何晚晚和江叔两人,而此刻,何晚晚正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江叔。
“咱们不着急,现在还早,你不是还有问题想问我吗?”
“奥对,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穿得奇奇怪怪,这里离SH市区有多远?最近的车站在哪儿?对了,你们谁有电话借我打一下。”
窗边的两人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何晚晚,江叔的眼神有些闪烁,但迅速恢复正常,好像对她一连串的问题胸有成竹的样子。
“河湾姑娘,你是北洲人吗?是不是第一次来南洲啊?”
“什么南极洲北美洲?我是从上海来的,不是吧,你们这村子已经落后到这个地步了?真是‘桃花源记’呢,北洲?你说的是BJ吧,是不是有个天安门?我说的是上海,你知道上海吗?外滩、东方明珠都在那儿。”
窗边的两人用更加疑惑的眼神望着何晚晚,像是看见了刚从精神病院重症病房里逃出来裸奔的神经病一样;但江叔的眼神依然是平静而温柔。
“河姑娘,你是异乡人吧,这里是衡域。”
不是还说南极洲北冰洋吗?怎么又成了横域竖域了?这人不仅穿奇装异服,还口出奇言,我怎么会跟这种人搭在一起?
“咚咚咚——”紧凑的敲门声。
两个小二端来了一堆菜,桌上瞬间琳琅满目,何晚晚吞了吞口水。这人cosbr /lay玩儿多了精神不正常,不过能折腾这身行头,应该是个有钱人,吃了这顿饭就赶紧溜吧,出去找个正常人问问车站在哪儿。
“二位请慢用,这位小姐的粥可能还要再等等。”
“好的知道了,辛苦了。”江叔对店小二点头示意,随即转头对何晚晚说:“先吃饭吧,吃了饭我再跟你好好讲讲。”
谁跟你好讲不讲?吃了饭我就走了。何晚晚这样想着,开始大口大口地刨饭,你还别说,这儿味道确实不错,包括糖醋里脊,包括蛋黄豆腐,虽然没有何留的味道,却也不赖。
吃了好一会儿,感觉胃里不再空空荡荡,猛地抬头看向江叔,正好江叔也一直看着她,眼神相触碰,何晚晚心里一跳,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神,以前她吃饭的时候,姜然就这样看着她,眼神里也无阴晴也无风,是冰雪一样的温柔,眼前的这个人也像冰雪一样,温柔似最轻的小雪花。何晚晚赶紧藏起眼神里的闪烁,原本发问的声音却不自觉地小了几度:“你……你咋不吃呢?”
“我不饿的,倒是你,慢点儿吃。”这平静的语气说出关心的话,江叔和姜然的音容在她的脑海里重重叠叠,她已经吃了不少,好像也没有那么饿了,场面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你不是要给我讲什么南北洲什么横竖来着,我吃的差不多了,你……给我讲讲?”
江叔一挥手,桌上的杯盘瞬间移动到圆桌的四周,桌面的中间部分空了出来,随即手腕一翻,空气中突然冒出许多小冰凌,然后这些冰凌迅速汇合在一起,组合成一幅奇异的地图,在离桌面不近不远的空中悬浮着。
眼前出现的一系列景象让何晚晚看花了眼,她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好像整个身体也和这些冰凌一样被冻住了,一动不动,然而她不知道,江叔接下来说的一切,会让她颠覆自己所有的认知。
“现在你所见到的地图的全貌,就是衡域,顾名思义,‘衡’,平衡,冰与火的平衡,组成了衡域。衡域分为六大洲六大海,分别是北洲、南洲、西洲、东洲、中洲和陨洲,空海、欲海、涅海、磐海、色海和无色海。由于三百年前的破冰之战,如今东洲已经不复存在,所以侏人重新建造了一个新的洲,叫做复洲,以中洲的力量为支撑,来维系六洲六海的平衡。”江叔用纤长的手指,在地图上不断比划着。
“衡域上生活着冰系的修人,火系的侏人,修人和侏人的混血,南洲土人,以及北洲的幻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神。我是修人一族,擅用冰系魔法,和侏人势不两立,三百年前的冰火一战,侏人打破了衡域的平衡,攻下了中洲,又把东洲变成了血海,变成了人间炼狱,所以东洲又被成为破碎之洲。”说到这里,江叔的眼神里露出悲怆而犀利甚至有些凶狠的目光,“侏人一心想要霸占整个衡域,他们仇视我们,甚至仇视两族人的混血,那些混血的孩子从小就被赶到寸草不生的蛮夷之地——西洲,去做苦力,而他们就霸占着中洲的圣城,在陨洲拼命享乐,纸醉金迷。”
“现在你所在的是南洲,是最和平的净土,是人口最多的洲,生活在这儿的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们和你一样没有魔法能力,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民风淳朴,开放包容,是每一个种族的好朋友,然而侏人却把他们称作‘土人’。”只要一提起侏人,江叔平静的脸上就浮现出凄厉,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和仇恨,“至于北洲,那是幻灵存在的地方,是神祗所在,所以又被称为‘幻洲’,你应该是南洲人,只是失忆了。”
一连串的动作和话语在何晚晚心头激起千层浪,六大洲六大海,侏人修人土人……这是她闻所未闻的世界,她这怕不是失忆了,她是穿越了,穿越到的还不是古代,或者是未来,而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全身上下不停地颤抖,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清晰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学生时代看的各种穿越剧和重生小说让她迅速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穿越了,莫名其妙地穿越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那何留怎么办?他找不到她一定会很着急的,她还欠了一屁股债……对了,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何留了,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也再也见不到她的闺蜜同学兄弟伙了,这里的人没有空调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生活极其落后,在这个世界她是江叔口中的南洲土人,是能力最最低下的存在,她没有钱没有认识的人没有靠山,她什么都没有,除了满脑子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她要何去何从?她能何去何从?在原来的世界,她只有何留一个人,到了这里,她一无所有。
她最害怕的就是孤独,却要真正地陷入永恒的孤独。
其实要在这里生存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可以去打工,当服务员当清洁工,甚至可以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靠自己在现代社会的记忆带领这里走向先进,成为这里与众不同的存在,也可以重新建立自己的人脉网,活得有声有色,再也不必像原来那样活得如此狼狈,她可以在这如诗如画的地方快乐一生……怎么能快乐得起来呢?二十多年的记忆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记忆如同潮水,是那样汹涌,时时拍打着心石,昼夜不停,无法忘怀。她怎么可能像没事人一样心安理得地忘记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爱恨,开始新的生活?建立新的人脉网?要她把自己的心事再吐露给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再去重新认识,熟悉,交心,再离别?她已经累了,她不想再一次打开心扉了,她不想再把那些重复的话说给别人听了。也许她会收获新的感情,那她又要置何留于何地?
曾经她是那么讨厌杭州,这座被人们称为“人间天堂”的城市承载了太多令人难过的回忆,亲情和爱情的消失,失败和绝望,于是她拎着行李去了上海,到了上海她发现她也很讨厌这座城市,乌压压的高楼大厦,冷漠的人来人往,精致的利己主义,冷漠到极致的绝对理智,她被推着挤着在这巨大的城市机器里运作着,成为万分之一的渺小尘埃,被逼着远离心中的诗意土壤,她快要喘不过气了,她好想离开上海,找一个小小村落,和何留过着粗茶淡饭却怡然自得的生活。但当她真的永远离开了杭州,又离开了上海,她才知道,随着时间的一天天累积,她早已依赖了那样的生活,甚至对这两座城市都生出了不可割舍的情感,西湖的雪夜,外滩的霓虹,黎明的灯火如同繁星抖落……原来她一直深爱着她所在的城市,眷恋着那里每一天的生活,遇到的每一个人,但她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些,何晚晚的眼泪再也兜不住,趴在桌上放声大哭,呜呜的哭泣声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
“你……你怎么哭了?是魔法吓到你了吗?我不会伤害你的。丢失了记忆、找不到家人了也没关系的?我可以带你去找北洲的幻灵帮你恢复记忆,也可以帮你找你的家人,你不要哭,不要哭……”江叔走过来坐在她旁边,轻轻地拍她的背,温柔的声音仿佛可以治愈世间所有的难过。
这时候小二敲门进来,端着一锅粥:“小姐,您的粥熬好了。”
想起何留的绵绵豆汤粥,何晚晚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她再也喝不到何留的粥了,再也见不到何留了,也再也不能和他牵着手散步了,他们还说好今年一起去XZ看朝圣的人们,又想起何留悄悄给她准备的戒指,“愿我如月君如星,月暂晦兮星常明。”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的啊。
江叔示意小二出去,然后继续轻轻拍着何晚晚的后背,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给她顺气,一直等了很久很久,何晚晚的哭声才渐渐小声了一些,渐渐平息。
何晚晚渐渐理性起来,事已至此,她哭得再大声也没有,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她只能选择在这里生活。这个江叔是修人,虽然现在整个衡域是侏人占领,但是也不能说修人就一文不值,她倒是对他们两族之间的斗争不怎么感兴趣,而且他看起来很正直,很理智,为了族人的事业而奋斗,看到落魄的她——一个南洲土人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带她来吃饭,面对一个对他来说不太正常的人也有足够的耐心,听她说话,安慰她,帮助她,是个善良的人,而且看他的装束和派头,在修人里应该不是等闲之辈,但他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这样帅气温柔……想着想着,何晚晚的心跳竟然不自觉地快了起来,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何晚晚啊何晚晚,你见到这个人才几个小时?你还有男朋友呢!刚刚得知可能再也见不到男朋友了你就东想西想?更何况他还这么像你那个无情的前男友……不会是因为像姜然才心跳加速的吧?我在想什么?!不行不行不行,越想越离谱了……你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在这个世界适应、生存。江叔这个人,人不坏,有地位,有钱,有能力,你现在要想办法抱他大腿,在这个世界站住脚。
何晚晚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对江叔说:“我想起来了,我叫河湾,是南洲人,家里被强盗洗劫了,现在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记不得强盗长什么样了,也不想报仇,我想在这里找一份工作——好好活着,我只想好好活着。”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这样吧,在这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想好好活着,她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