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六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宋云舒的小院子里多出了一群丫鬟和嬷嬷,名义上是宋元和顾氏安排来的,但其实人是她自己找来的,毕竟是挺重要的事情,宋云舒也不希望有些笨手笨脚的误了她的大事。
一大早就被折腾起来梳妆打扮,这些日子完全懒怠下来之后突然起这么早还真不习惯。
宋云舒闭着眼睛,任由一只只手在自己脸上和头发上动来动去,直到听到一声期盼已久‘好了’,这才慢慢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睫毛都重了不少。
对面的镜子中显现出一张明艳动人的少女的脸,长长的头发挽成精美的发髻,一支华贵的凤钗插在发间,凤凰嘴里衔着一串珍珠,末端一颗正好垂在眉心。
宋云舒端详了片刻,觉得还算满意,于是扶着苓檀的手站起来,微微一笑。
迎亲环节并无意外,人人都知道顾掩双腿残疾,定然迎不了亲,拜不了堂,只要他不出幺蛾子,堂堂初峘,费劲全派之力,办一场区区婚礼还是可以的。
所以迎亲环节并无差错,没有新郎,连拦门都是马马虎虎的就过去了。
等到花轿到了顾家的门口。
轿帘被掀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宋云舒委实愣了半晌,这才把手递了过去。
握住的手虽然修长,但十分有力,比她的手足足大了一半。
宋云舒低着头,看着身旁那人的脚,踩在地上。
等到宋云舒站稳了,顾掩松开手,把一截红绸缎塞进她的手里,自己拉着另一端,有一个喜婆过来搀着宋云舒的另一只手,然后一起往大堂走去。
陆云舒知道,首座的顾深满脸都是担忧。
但是陆云舒突然觉得很快乐,她想,这次亲还是结对了。
这段路不长,但到了大堂之后,顾掩几乎要站不住了。
饮湖的毒性不是开玩笑的,之前顾掩就知道坚持不到最后,不过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瞧它了,榜上第一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不愧是坑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毒药。
大堂的客座首位上是传说中的公子旃,顾掩这场大婚并没有大办,按理说,陆旃这类人是不会来参加的,不过看向陆旃下首坐着的萧渊,又觉得陆旃坐在这儿是挺正常的。
“一拜天地!”
宋云舒转过身体,对着外面的广阔乾坤弯下了腰。
等到直起腰的时候,发觉手中握着的红绸颤了一下。
“二拜高堂!”
顾掩知道自己这下确实是坚持不了了,其实到这个时候已经很难得了,他体内的灵力这些年有九成都一直盘桓在腿部,压抑着饮湖的毒性。
今日为了能站起来拜堂,把剩下的一成也用上了,这才勉勉强强站了起来,这样一来,所需要的灵力就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范围,就算不停的吐纳吸收也是不够的,何况这个时候也根本不能静下心,效率也不是很高。
体内的毒素叫嚣着,一波接着一波的妄图突破灵力的防线,流入全身的血液里。
顾掩脑海一片空白。
似乎有冷汗从额头滑落……
空着的右手在袖中死死的握成拳……
这时——
汹涌澎湃的灵力猛然间通过大红的绸缎闯入体内,恍若即将断流的河流又被注入了新的源泉,重新焕发出活力。
顾掩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
“夫妻对拜!”
宋云舒转过身,隔着盖头,入眼处皆是刺眼的红,很耀眼,她看不见对面站着的男人,也不知道那人此刻是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心情。
但她深深的低下头,行了这最后一礼,隔着薄薄的盖头,她似乎感觉到了那人的呼吸,有些重,但并不急促。
然后他们又都直起腰,隔着一截红色的绸缎和中间一朵大大的喜庆的花。
“礼成!”
随着这一声的响起,之前的寂静总算被打破了,四处又响起了道贺声。
手中的绸缎被别人接去了,有人上来搀着她的手,宋云舒感觉得出来那是苓檀,便由着她搀着,走过一段长长的路,又跨过了门槛,终于是到了婚房。
床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红色的被子和褥子,掀开被子或许还有铺的满满当当的花生桂圆。
宋云舒头上盖着盖头,规矩的坐在床边,苓檀也垂首站在一旁。
床边点着两对崭新的红烛,光很晃眼,以至于连蜡烛上印的金色的龙凤呈祥的图案都有些刺目。
烛泪一滴滴往下淌,燃了约有三分之一。
门外传话:“主上今日身体不适,夫人请早些歇息吧。”
宋云舒张了张嘴,道:“知道了。”
苓檀站在一旁,眼里流露出担忧之色。
宋云舒一把扯下盖头,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拆自己那一头的首饰,面色平静,甚至带着浅浅笑意,完全不像是在新婚之夜就被夫君冷落的样子。
前厅
陆旃看着两道鲜红的身影消失,慢慢垂下眼睫,微微低下头,看不清楚表情。
萧渊坐在他身旁,也是长久默默无言。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飞奔着赶了过来,结果只看到了一身红色嫁衣的窈窕身影,连脸都未曾见到。
心情有点复杂,看着一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披上鲜红的嫁衣,以一生中最美的模样,嫁给一个男人。
萧渊木然的站了起来,拱手向顾深告辞,“顾家主,在下还有些要事,先行告辞了。”
第二日
陆云舒没有择床的习惯,睡得还算好。
从房间的摆设来看,顾深或者他府上的人还算上心,没有刻意的贬低和为难,房间布置的简洁而大气,还算是正常范畴内的。顾掩是领过兵的,顾家又不似皇室那般奢靡。
再说,修行之人素来不喜金银之物,这样很好。
前厅
顾掩坐在饭桌旁,认真的看着一本书,一连翻了数十页,这才听到屋外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还有腰间佩戴的玉佩碰撞发出的声响,清脆的,好听的。
凭借着在张大师那里学的三天,顾掩就判定陆云舒佩戴玉佩绝对价值不凡。
陆云舒在离顾掩三尺之外站停,喊了一声。
“夫君。”
苓檀在她身后瞪大眼睛,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虽然成亲之后喊夫君是正常的,但是,但是……
但是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嘛。站在顾掩身后的禄存心道。不过这样也说明这个夫人还是很好相处的,就是,不知道这样识趣的人君上降不降得住。
顾掩漫不经心的抬头,在他夫人的脸上细细打量一番,然后笑吟吟的回了一句。
“夫人来了,坐!”
禄存:“……”
苓檀稍微松了一口气,从这两句话来看,这两人还是挺配的。
都十分的自来熟!
陆云舒缓步上前,十分矜持的在顾掩身旁的座位上坐下。
顾掩趁机看了眼陆云舒的腰间,看到一枚成色上佳的红玛瑙,旁边还悬着一只雕工精致的绿玉髓。
陆云舒有些诧异的看着一桌子的早点,指着桌子道:“这个会不会太浪费了,还是说夫君很有钱?”
顾掩顿了顿,“夫人刚来,厨房的人不知道夫人的口味,故而我让他们多做了些,以后自然不会如此。”
“至于我的钱财问题,等夫人接管了府里的账册,自然就知道了。”
陆云舒给自己盛了碗粥,正打算吃,不巧瞄到顾掩的碗还是空的,自然而然的把他的碗拿过来,一边盛粥一边回道:“早点的事多谢夫君费心了,至于府里的账册,夫君还是接着管吧,云舒不懂这些,万一要是把夫君家财败光了,我以后可就没地住了。”
“夫人不喜欢管账?”
“费心又费脑的事,谁会喜欢?”
陆云舒笑着把碗递回去,避重就轻的道。
食不言,寝不语。
这两人素日的礼仪习惯都非常好,直到最后陆云舒放下筷子之前,整间屋子都是安安静静的,甚至顾掩在吃完之后都颇有风度的等着。
苓檀站在一旁很佩服,不愧是临眺的大小姐,成亲第一天就如此的放松,把这块地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当然了,如果她真的看上了初峘这块地,占领的话……大概一个月吧?
顾掩看着陆云舒放下筷子,又接过苓檀递来的丝巾拭了拭嘴角,这才开口,“觉得可对胃口?”
“挺好的。”陆云舒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夫君的厨子不错。”
“是咱家的。”顾掩纠正。
陆云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附和,“夫君说的对,我失言了。”
屋外走进来几个侍女,低着头把桌上的碗碟收了出去。
一时间有些寂静,禄存瞅瞅顾掩,又在陆云舒微笑的脸上扫了一遍,心下有些焦急,明明刚才聊得不是很好吗?怎么气氛说变就变。
“公子”禄存清了清嗓子,决定担起重任,“您不是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夫人吗?”
顾掩眨眨眼,恍然大悟般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去,我书房左边架子上第二层上有个锦盒,去拿来。”
禄存:“……是!”还真有啊?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禄存快步走了回来,看见顾掩和陆云舒气氛很好的在聊一些初峘的趣事,不禁松了一口气。
“公子,东西拿来了。”
顾掩扬了扬头,示意他把东西递给陆云舒。
禄存快步上前,在离陆云舒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低下头。
然后就听到顾掩带着笑意的声音,“打开看看。”
陆云舒一边伸手,一边又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啊?”
禄存也有些好奇,顾掩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在打理,刚才礼物的事是他随口说的,本来打算去库房挑一件,没想到顾掩竟然真的准备了东西。
这个锦盒他见过,但是里面装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陆云舒等了几息,见顾掩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伸手打开盒子,继而眼睛瞪大,手指僵在半空中。
“夫君这份礼物倒是别致。”
伸手把盒子里的碗拿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真的没有什么特色而且制作工艺很糟之后,陆云舒费尽心思想了一个不是很为难的赞美的词。
“夫人也觉得别致,”顾掩眼睛一亮,颇为自得的道:“我也觉得做得很好,就是张旷那个不识货的,竟然说我没有天分!”
“这是夫君做的?”
“是!”顾掩点点头,“学了三天呢?就做了这么一个碗,送给夫人我还有点不舍呢?”
陆云舒把玉碗放回去,迅速的合上盖子,挥挥手示意苓檀把盒子接过去,这才重新看向顾掩。
“不舍得也是我的了,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收回来的份。”
声音很轻快,还有点自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