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上参、伏兮而言,即便是碎成渣的破镜,尤可轻易重圆。
但对于自认为所有即全部,哪怕残缺也是完整的伏矢命魄,饶是他们,也束手无策。
所以,路遗这条命,轻易不能杀。
他体内的伏矢命魄,也轻易不能取。
这也是为何,刘天奇对路遗,尤其当他启用半魂五菱塔时,会有极为强烈的头疼反应,路遗对刘天奇却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他二人的魄中残魂,本质上虽为一体,存在的意义却全然不同。
刘天奇,更像是只能听从路遗号令的士兵。
听令则生,不从则死,路遗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可对他产生影响。
但他却无法干预路遗行事。
甚至,他存在与否,都无关紧要。
将军始终是那个将军。
前后的区别只在于,他手下领兵数量的多寡。
可惜兵力不够可以再征集招募,魂识不全,却无法再生添硬补……
因此为了自家老四还是那个完整健全的老四,在集齐所有碎片之前,伏兮绝对不会让路遗轻易死在别人手上。
哪怕那人是……
就在伏兮想事出神的当儿,受了连番惊吓,终于微微回神的路遗照着他的吩咐,开始冲着上参连连叩首。
笃地声响,快如捣蒜。
却不是感谢上参的不杀之恩,而是要拿自己的命换柴无悔的平安康宁。
“请魔君,救救我师父!我愿以命换命!”
路遗此时仍旧摸不清具体情况,对于伏兮和他口中的大哥所说的话也深感莫名其妙。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面前这二人,绝对有能力救回自己的师父。
尤其在费县主街,看过伏兮轻松化解果道人的火井符阵之后,他的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只要能救回柴无悔,还了这世欠他的恩情,别说以命换命,即便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
一日为师,尚要终生以父礼相待;
何况,拉扯养育教导他近二十载的深情厚义?
虽然打他记事日起,柴无悔便时常捉弄坑害于他。
每隔几日便会甩好些本又厚又重深奥难懂的书册让自己研习一段时间,后抽查考校,若答不上来,或答错三道以上,就会被绳鞭棍打。
自他长到八岁,“养家糊口”的重担更是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此外还得经常为四处招惹是非麻烦的柴无悔车思病他们,同别人赔礼道歉,做工抵债擦屁股。
不可不谓之落魄悲惨。
但撇开这些年来或艰辛或难熬,却丝毫不觉痛苦甚至平安喜乐的经历不说,
只冲柴无悔当年,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还将他这个弃子从路边捡回来养,而不是任他自生自灭这一点,他也有必要偿还其恩。
路遗的话说完,上参伏兮都有一瞬微愣,后不可置信的凝视着他。
上参甚至流露出恼怒的神色。
他确实一直在说,匡哗能不能活,有他自己的机缘,谁都不好插手;
可他比谁都清楚,那机缘,其实是由他亲手埋下的种子。
十几年前,他将这人救活,可不是为了让他今日为了那区区一介凡人,就随意处置自己性命的!
他死不要紧,绝不能让他影响到匡哗的复生!
所以必要将他好好惩治一番才行!
而伏兮惊讶之余,不仅没有生气,一双眼中反倒漾起了丝丝笑意。
他跪坐着往上参身前挪了几分,拉着他的手央道:
“大哥!你便救小柴柴一命罢!
他也算老四的半个师父不是?!
他若死了,这小子万一也想不开寻了短见,那老四,可能就真的活不过来了!”
一边说,伏兮一边同路遗使眼色。
路遗很快明白过来,也准备去拉上参的手央求。
被上参一个眼神瞪走之后,干脆捧起了他露在衣衫外面的赤脚。
那奴颜婢膝,就差没有捧到嘴边亲几口的谄媚模样,连车思病都有些看不下去。
上参被他恶心得浑身一凛。
尤其想到他身体里住着自家老四的伏矢之魄,等于是匡哗抱着自己的脚欲亲,就更觉难以忍受。
他们四兄弟,性格各异。
但老二伏兮和老三白烟略有相似之处,都属于聒噪贪乐的类型。
匡哗最是寡言少语,连他都觉得略显冷漠孤高。
若非有伏兮白烟二人,即便被拒绝嫌弃驱赶,也一如既往地同他逗趣笑闹,时常拉近距离,只怕他早已连自己这个大哥都不肯唤了。
可就是那样的匡哗,现在居然抱着自己的脚,哭成个涕泗横流的模样,这……
“成何体统!”
虽然路遗并不是真的匡哗,但上参还是觉得有损他的气度尊严,甚至丢他们四昊魔君的脸!
于是不悦更甚,抽缩回自己被拉住抱住的手脚,猛地站起身。
看他要走,伏兮寸步不离追拉央求的声音更加拨高几分,吵扰得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可当他途经躺在地上流着血水不停呻吟费力喘息的柴无悔身边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寡妇黄玉仍旧跪趴在离柴无悔只有一尺距离的地方没有抬头,更没有支声。
看着这两个人,上参愁得紧闭上双眼。
心想待这些人走后,一定要让野童莫猪他们,将这玉和宫的里里外外都好生清扫几遍。
到底是相处了几万年的亲兄弟,上参一个皱眉停顿,伏兮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捕捉到对方真实的心意。
于是赶忙请缨说要承包他玉和宫一年的洒扫工作,让他每日都清清爽爽舒服自在。
上参怀疑地乜了一眼伏兮,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他这次没有拒绝。
不仅因为事关匡哗,被他们吵得烦不胜烦,更因为他知道自己若再不出手,这姓柴的,立马就会一命呜呼……
“你把其余的人都带走!本君施法的时候,不能也不想被打扰!”
伏兮欣喜道声感谢,便将路遗拉出了玉和宫。
寡妇黄玉被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这也难怪,伏兮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只不过带路遗柴无悔他们来东昊殿的时候,没有注意顺带捎了过来。
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黄玉的存在。
上参的话刚刚说完,伏兮路遗就消失没了踪影,还自觉将宫门带了个严严实实。
上参目光收回落在寡妇黄玉的身上,眉头再次高高地耸起。
但他没有再浪费时间将黄玉送走,视若无睹地开始施法为柴无悔护住最后一丝心脉。
他左手成诀,指点自己的眉心。
闭眼默念一声凝心咒后,将凝聚了自己念力的指尖隔空横放到柴无悔的眉心上空。
一股浓青近黑之气从他的指尖流出,以极快甚至可谓恐怖的速度猛然钻进柴无悔的身体。
上参身后,一条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乌青巨蟒若隐若现。
这条乌青巨蟒便是他的原形。
虽然他面庞俊朗身姿飘逸,超凡绝尘,且法力无边,
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自己原形的可怖可憎。
更无法因为摄人心魄的美貌改变自己是东昊魔王的事实。
所以他施法时,尤其是这种需要将自己的念力甚至元神注入到别人体内的无上功法,都不愿意有旁人在场。
尤其是那些他素来不屑一顾的凡夫俗子。
上参的眉头,自发现寡妇黄玉被伏兮遗忘之后,就一直耸起没有放下过。
此刻他的原形暴露在她跟前,他更是觉得心中有一股难以忍受的浊气不断在腔内翻涌。
即便黄玉从始至终,都如一只被吓丢了魂儿的野兔根本不敢抬头探看,
也还是让他的心神遭到了影响,甚至让他的念力都产生了一丝波动。
虽然轻微,却使他极度不悦,终至难以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