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遗同白烟一起滚落冰潭之上,没有受伤,对白烟一直护住自己的行为很是感激。
同白烟快速分开后,他正要开口道谢,山腹殿前伏兮的声音传来,让他心中火起。
爬起来指着伏兮骂道:“你这王八蛋,脑子莫不是被驴踢了,故意推我作甚!”
伏兮灿然一笑,视线却落在自路遗之后爬起来、一脸欢欣的白烟身上。
路遗不清楚伏兮为何突然推他,白烟却心知肚明。
自接触到路遗的那一瞬,他便明白过来伏兮的用意,探明了先前所感知到的那抹异常气息的出处。
所以他虽然不喜欢凡人,但还是很体贴地护住了路遗,以免他体内自家四弟的魂魄受到伤害。
白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叶草屑冰碴,同时将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幻去,着上了最能显衬他风姿的束腰敞袖黑袍。
只是身上那股腥气,却没能完全掩盖。
他的个头也很高,几与路遗无异,听得路遗指着伏兮骂王八蛋,他伸手上前狠狠抽了他一掌:
“没大没小!再若让本君听见你出口成脏,定不轻饶!”
打完路遗,白烟没有多留,一手负在身后又沿着石阶往殿门走。
冷不丁被一掌猛抽,路遗整个人都跟着颤了两颤。
意识到这人与伏兮是兄弟,连带将他也骂做了王八蛋,着实有些不妥。
遂老实受教闭嘴,捂着屁股跟在白烟后面上阶。
“让他骂又有何妨!正反也算骂了自己,想他明白过来后吃瘪的模样,岂不有趣?”
待白烟走回殿前,伏兮毫不介意地凑过去轻笑说道。
后兄弟二人又好一阵耳语,才唤近因为忌惮所以没敢太靠近的路遗一起往殿内走。
车思病看路遗从这般高的石阶上滚下去居然毫发无伤,虽不免有些疑惑,但到底觉得喜悦安心。
于是不再多想,憨憨笑着跟在后面。
四人两两成排并入东昊殿。
殿内环廊,中央竖楼名星月,高数十丈,似穷天顶入云,夜或可捧月摘星。
楼下布米字八径,分别通往不同之处。
正对殿门往里是东昊主殿,挂扁“参商”二字。
伏兮白烟欢颜笑语领着路遗车思病直接绕过星月楼,往参商殿去。
“老二,待大哥出来,你便也去看看小柴柴,他身上的烧伤,尤为严重。”
“好……”
伏兮同白烟入殿后,相对在殿堂两侧的玉几旁落了坐。
路遗和车思病互望两眼,不知如何自处。
伏兮同路遗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车思病自觉跟着路遗走。
“有什么问题,你现在便问,能讲的,本昊君与老二……自然不会隐瞒。”
对边白烟颔首。
路遗看着他不同于伏兮上参的英俊,坚毅之中带点温和,温和之中又有清冷,清冷之中还有丝丝朴实的神貌,有些羞怯。
至于为何羞,他自己也闹不明白。
“之前奇石阵里的那些问题,还有你们口中说的老四、复活什么的,你……请……二位魔君逐一解答。”……
……
费县,奇石阵。
管家何田亲自同护卫们入阵内又找了两个时辰,仍旧没有找到路遗,只得领着众人,将一应兵器入箱,盘上桌椅板凳漏壶之类打道回府。
夜早已落黑,当他们披着鹅毛大雪回到府内,已时近亥时。
冉志龙没有睡,他的夫人、妾室本想陪他在客堂等何田回来。
但因受不住寒,又平日里总是戌时左右便躺了床,所以没一会便找了理由离开。
冉尚一坐在佘初对面,不停地摇头晃脑打瞌睡,冉志龙看在眼里,却没有让他回屋休息的意思。
佘初自赛中被冉志龙强带不走,后以路遗性命掌握在他手中为由,将人半骗半劝忽悠到了府上。
佘初是知道奇石阵内存在许多古怪的,所以当听得说“那青塔白箭恐非常物”一言,便放弃挣扎,没有怀疑地跟了过来。
只是到了冉府,冉志龙却没有再同她多说,只一言不发地或端坐或徘徊,似有无限担忧。
尤其当比赛结束将近半个时辰,大儿冉尚一和他两个侄儿都回了府,却不见何田以及路遗,他的心绪便更加地难以安宁。
客堂内的炭火换了一盆又一盆,茶水点心上了一波又一波,冉志龙茅房跑了一趟又一趟,仍旧不见何田出现。
他的情绪已经不耐烦躁到了极点。
终于,二更敲过,堂外才传来声声响动。
护卫们卸下的桌椅兵器之类的东西被抬进内院,后陆续抬往库房。
何田顶着风雪,提着衣摆冲进明晃晃的客堂。
带进一大片冷寒之气,吹动堂内的烛光,也吹旺了冉志龙腔内积聚已久的怒火。
他一拍扶手站起来,颤抖着全身的肉指着何田喝道:“你还知道回来!”
看只有何田一人,不由更气:“那姓路的小子呢?!”
何田神色很是慌张,没有顾上应冉志龙的问话,伸手指着堂外笼在夜色中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内院尽头:
“老……老爷,果道人……果道人在外面!”
“果道人?他来……为何不请进来?!”
冉志龙抖着一身的肥肉快速而缓慢地挪到何田旁边,顺着他的指尖去望。
但除了堂口微微泛白的雪片和更远处无尽的夜色,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说自己,进不来,而且不知道该不该进……”
冉志龙听不太懂,喝断何田:
“你说的什么屁话,什么叫进不来?门关了打开就是,我冉某人承诺过,冉府任他自由来去,有甚该进不该进?!”
何田知道自己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也有些着急,干脆秉道:“老爷,您还是亲自跟老奴去府外看看罢!”
……
……
冉志龙被何田冉尚一左右搀扶着一步一缓地从客堂来到府外,短短不过二里的路,竟走了将近一柱香的功夫。
佘初没有继续呆坐在堂内等,因为冉志龙没有心思管她,她便跟着一起到冉府门口看那所谓的果道人。
门侧两旁的灯笼被风雪吹得不停晃动,昏黄的火光只能勉强照到石阶外几寸的距离。
果道人整个身影笼在夜色之中,冉志龙巴巴望了许久也没看到人在哪里。
“大师!这么冷的天,何不入府同冉某小酌几杯暖暖身子?”
冉志龙招着手冲正门外无垠的黑夜呼喊,何田好意指了指侧边的一条小巷,“老爷,果道人在那边!”
“冉老爷!贫道,是来赔罪请辞的!”
一道低沉无力的声音从府外右侧的巷口传来,飘飘幽幽,似乎没有着力,随时会于天地间消失。
“赔罪?”
冉志龙不明所以,没注意到后两个字,也顾不得让人搀扶撑伞,抬步就往巷口奔走。
“大师何罪之有啊!有什么话进府再说可好?”
何田看他踉踉跄跄,赶忙提着灯笼又追上前搀扶。
冉尚一佘初随后。
夜仍旧黑,风雪仍旧急烈,但到得道人身前几寸位置的几人,除了何田,无一不为自己眼前所见感到震惊。
只见果道人赤脚站在雪地里,头顶一片下着冰锥的阴云,冰锥不停地在他脸上身上击打,刺进皮肉,后慢慢融化,再消失不见。
虽然没有见血,但他「LUO」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呈乌红之色,似身中剧毒一般,且须发皆被冻硬,悬如墨锥。
又如可轻易贯穿旁人血肉的黑锋利器,看来尤为骇目惊心。
而他的眼中脸上,尽显苍老疲惫,让人难以相信他竟是个还未及冠的年轻道人。
“冉老爷,贫道将启程北上,请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