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透进来清晨第一束阳光,打在白无绝和左少邦侧脸,橙黄光晕给两人镶了梦幻般的一个环,甚为好看。
好个“长谈”,整整一夜。
两人从案前站起,舒展腰酸背痛的身体,拉开门。
“这?”左少邦扶着腰,一看地上昏迷的痕王。
“启禀公爷,痕王闯门,属下不得已打晕了他。”耿善腿肚子都快要站抽筋了,躬身答话的动作有些僵硬。
“田田?你也在?”白无绝先看见的则是一张泫然欲泣、顶着黑眼圈的怨妇脸。
“呜,绝爷!我再也不理你了!”何田田转身跑走。
白无绝紧追:“田田!”
“小孩子不用管,过会儿就好了。”左少邦拉住她手,“一夜没闲着,你也饿了,先吃东西吧。”
一夜!
没闲着?!
耿善身躯抖了抖,抬眼望天,假装啥也没听见。
边烬本还指望白无绝安慰何田田,这么一听,得,还是自己来吧。
“什么一夜没闲着?”伏在地上的墨千痕这时醒了,雷打了般倏地站好,“太傅大人,你拉王妃姐姐手干嘛?”
白无绝深深看他一眼,悄然放出神识,探他紫府,倒要看看半块原位木灵……
“姐姐?”墨千痕立刻有觉。
这小子,根本不似外表看来的好对付。
白无绝不愿引起他的警惕,以免被他早有防备想好托辞,若无其事收了手,仰脸对左少邦道:“的确饿了。”
左少邦唤:“耿善,让厨下做些可口饭菜。”
“是。”耿善立刻去办。
“小绝,走,去膳厅等吧。”左少邦道。
小……绝……墨千痕眨动面具里黑溜溜的眼睛。
可能这几日养伤,百无聊赖,他就着随身器具描了副新面具——西神梅,上捧蕊柱隐而不露,下捧三瓣大刘海舌,嗯,色翠……这是一朵鲜绿鲜绿的梅形水仙,无上神品。
诡异地贴合他此刻心境。
眼见两人相携并肩行远,他冷不丁张口:“姐姐,族规!”
还敢提?白无绝脚猛一顿:“你,一起吧。”
“嘿,来了。”墨千痕屁颠屁颠地跑上来。
左少邦眸光朝后瞄了瞄,问:“什么族规?你被他威胁?需不需要我……”
“我自己处理。”白无绝道。
“那好,过会儿我还得去武极宫,你在府里,不要出门,四殿虽死于亡旗黑榜,但他生前与你梁子甚大,保不齐谢家在等机会找你麻烦呢。”左少邦交代。
“我明白。”
左少邦闲聊道:“谢家或许得了高人指点,借四殿之死,猛扇苦情风,趁机奏请大殿做太子,这几日谢迎皇妃又哭又闹,磨的我和陛下耳根子疼。”
“太子人选不是你说了算吗?”白无绝随口问。
“所以啊,谢迎单纯闹闹,可没我的事,但只要提及立太子,我就得出面,偏我才任太傅,心中尚无佳选,这耳根子的罪受定了。”左少邦吐了吐苦水。
他有多厌安居皇都,估计北皇不会懂的。
而北皇提防他、恐惧他,左一个御笔赐婚,削他兵权,右一个委以重任,试探臣心,他并非看不破,也并非抗不得,只是大局着想,情愿谨守本分罢了。
这一刻,白无绝竟有些喜欢这位大师兄了。
“不过这罪也就受到今日了,我不会再给谢家面子,因为不用考虑亡旗那位少旗主了。”左少邦道。
白无绝眉峰微动:“亡旗?”
“谢家抓了射杀四殿的女少旗,本来我寄望于亡旗帮我引见玄影,这几日与谢家斡旋,想保那少旗主一命……”
白无绝了悟,是了,亡旗那位黑衣女子说过,她家总旗主与玄影是朋友来着。
“你看,为了见玄影,我费了多大劲。”左少邦这种冷傲人物居然也卖了个惨。
白无绝干笑:“真是辛苦了呢。”
她心里却在犯愁,黑衣女少旗怎么就被抓了呢!这件事她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总要设法救上一救,毕竟人家送过她一颗水灵。
但看师兄已经这么“受罪”,她着实不好请师兄帮这个忙。
左少邦笑了笑:“不辛苦,今日我早结束,回来陪你。”
他难得善谈,也难得展笑,直让沿途遇上的改做府内杂役的部将随从们看傻了眼。
白无绝,府里的人都认识她,总归是以何田田婢女的身份在府里住了半月有余的。
但以前吧,大家都没正眼瞅过她,她曾使得太傅大婚之日出了洋相,谁能给她好脸色?哪怕看到四殿欺负她,也都不带上前管管的。
这回一看吧,不错,脸蛋好标致一女子!
听说她还是个将位!
不错不错,难怪她能摇身一变,不仅做了痕王妃,如今还能得太傅垂青偏爱,可谓史上最强逆袭了。
“我回来之前,你有什么事尽管使唤耿善,有什么需求也尽管提。”左少邦边走边道。
那温柔语气,叮咛嘱咐,哪里像叱咤风云的荡北公,倒像上了年纪的老妈子。
尤其耿善,乃左少邦心腹,从来只听公爷一个人的命令,允许白无绝使唤,等于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下人们再看白无绝,别说,居然越看越顺眼呢。
“还真有一个需求。”
“说。”
“我有四万功值,可以换四颗蓝玉珠给我吗?”
“不换。”
白无绝:“……”
“不换,只送。”左少邦手掌一开,爽快地托出十几颗蓝玉珠,“够不够?多给你……”
“我只要四颗。”白无绝可不想白吃白住白占自家人便宜,拿了四颗过来,同时转去四万功值。
“我会缺这个?”左少邦好笑。
他可是荡北公,葬骨大漠猎妖十数载,最最不缺的,便是功值,四万,连他的零头都及不上。
白无绝道:“缺不缺是你的事,亲兄弟,明算账。”
这可是她家三妹的人生格言。
左少邦宠溺道:“那好,花完了再管我要。”
“是换。”白无绝纠正。
“好,换。”左少邦依她。
跟在两人身后的墨千痕怨气冲天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左少邦没听见,也不想听,陪白无绝吃过温馨早饭后,他就出府了。
时光正好,白无绝先调息吐纳一番。
“姐姐?王妃姐姐?好姐姐,陪你夫君聊聊天嘛。”耳边,男子念经一般的唤声,怎么也屏蔽不掉。
他不回自己房间,倒追白无绝这儿来,真是地狱无门自闯来啊。
白无绝深吸一口气。
“你跟太傅聊的好好的,跟本王也聊聊呗,我们都没有一聊就是一整夜呢!”墨千痕酸溜溜地抱怨。
“谁说我俩一整夜只是聊天了?”白无绝冷道。
“你!你们……”墨千痕夸张地一把捂住嘴。
白无绝佩服他仅从眼睛里,就能流露出大惊失色、伤心欲绝的情绪来。
“行了,我有话问你。”
“哼,无可奉告!”墨千痕赌气道。
“那么……”
白无绝出其不意点住他。
墨千痕身体动弹不得,嘴里大叫:“别!别硬来!你不就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家族规的吗?”
“我猜,你会说你猜的。”
“对!”
这样的胡说八道,白无绝早有预料,所以她才不会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斯文做派既然不起作用了,那就怨不得她暴力溯源了。
怪只怪他靠得太近,不设防范,给了她可乘之机。
白无绝并指点在他面具额心位置。
“姐姐,你要做什么?”墨千痕眸光沉了沉。
此处乃人体紫府,内藏意海神识,一旦受到外击,定有性命之忧。
下一刻,一股强横力道便冲进了他印堂之中。
墨千痕瞳孔巨震,却是没有反抗,任由那力道横冲直撞深入意海。
总归是外力,白无绝的侵入毫无温柔可言,即便无心,也将他的意海掀风起浪,使他苦不堪言,头疼欲裂。
白无绝忌惮他的实力,唯恐他猝然反扑,所以动作迅猛,直进直出,飞快地在他紫府意海巡了个来回。
“果然。”白无绝一通急行功,难免岔气,解开墨千痕禁锢后,一粒血珠滴在了手背上。
墨千痕一把捉住她的手:“要不要紧?”
白无绝甩开他:“真的不在你身上。”
“什么东西不在我身上?”墨千痕不解。
“告诉我,这药,从哪儿来的?”白无绝捻出大修焕丹。
墨千痕目光一闪:“你怎么还有?最后一粒不是永福山给我吃了吗?”
“这是你给玄影那一瓶里的,不信你没怀疑过,玄影就是我。”白无绝沉道。
墨千痕明知她去救何田田了,可真正救出人来的却是玄影,即便当时这小子趁火打劫去杀雄亮,没顾上确定她身份,永福寨中,她在他怀里唤了“玄影”名字的时候,他也该明悟了。
“本王脑子笨,不该怀疑的绝对不去怀疑,嘿。”墨千痕感激涕零道,“多谢姐姐信任,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
白无绝哼了哼:“快说,这药哪来的?”
“自然是炼出来的。”
“谁炼的?”
“我……”
“若敢撒谎,就算触犯族规,我也要杀了你。”白无绝冷厉威胁。
墨千痕干咽口唾沫:“我一朋友炼的,他前不久来访……哦,你还记得四弟给我们下的媚药吗?解药也是他炼的,是时他刚到,我又央着他炼疗伤圣药,他便多住了几日。”
“他现在还在痕王府?”白无绝追问。
“炼出第二炉大修焕丹之后,他有急事,就走了。”墨千痕老实回答。
这么说,之前个把月,这位七星炼药师一直都在痕王府里?在她眼皮子底下?
白无绝猛然想起,墨千痕被两只大宗妖暗杀那夜,未经医官医治,徐阔却捧来一碗药……
还有她曾奇怪,为何一开始并未发现墨千痕身上有原位木灵的气息?原来是他与那七星炼药师频繁接触之后,才沾染到……
可恶,她真的认错了人。
最扼腕的是,她与目标失之交臂。
“他叫什么?走去了哪里?”白无绝一把捉紧墨千痕胳膊。
墨千痕只觉得桡骨都要被她捏断,一边呼痛,一边疾声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母后当年叫我带了血书去找他,他就给我医了妖毒,这次不过例行复诊,他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世外高人嘛,古怪乖戾的很!”
“你母后与他熟识?”白无绝手指松了劲。
“应该熟的吧,不然干嘛叫我去找他解毒?哎呦,疼死我了!”墨千痕跳离她身边,揉着发疼的地方叫唤。
白无绝道:“带我去见你母后。”
墨千痕吓得倒退几步,摇头道:“不行!父王有令,本王不得踏入武极宫。你是说过带我闯宫,但这光天化日……不妥,不妥,一去就回不来了。”
“晚上去。”白无绝冷静道。
她不是莽夫,光天化日闯宫这种事,绝不能做,她只是一时太着急了。
墨千痕又摇头:“不行!宫禁森严,又近妖朔之夜,武极宫一定重垣叠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太难了。”
白无绝眸光瞬沉:“你敢搪塞我?”
“不、不敢!”墨千痕忙道,“我的意思是说,闯武极宫,非同儿戏,得找好时间……”
“我没时间。”
“不会太费时间的,妖朔之夜,就在两日后,当夜子时,所有人都心无旁骛地防范妖族,我们不就能……嘿!”
“好,两日后。”
墨千痕嘿嘿笑了两声:“姐姐真好,但有所求,无一不应,说好回来陪我去见母后,果然言出必行,谢谢姐姐。”
白无绝直言道:“不是为你。”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你给我闭嘴。”
说到皇后夏桐,白无绝记起师兄言她自毁双目的话来,可怜她不仅没有求到灵药,还于失明之后,连绕膝天伦也享不到了。
听墨千痕钻妖朔之夜空子钻的这么熟稔,不知他四年来偷偷做过多少次这种事……以他表里不一的性子,肯定是做过的吧?
又或许,唯有这件事,他不敢任性,诚如他所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终害了夏桐就悔之莫及了。
但见他目中晃着浓浓冀望,不敢妄为的可能极大。
果真如此的话,白无绝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自古宫禁难闯,闯完之后风平浪静更难,她绝对不允许“万一”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