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势压的声音如同一圈一圈捆人的绳索,加注在那小妖身上,以至于他的手指想要再收紧一寸,都难以做到。
当巽身上紫光一闪,在小妖和众人不可思议的瞩目下,身躯逐渐拉长,幻化出俊秀少年模样。
“将军!”小妖丢开两个小孩,跪地拜见。
“妖族!”人们则横起手里的家伙,如临大敌。
“没素质,狗急跳墙拿孩子出气的样子,太难看了。”当巽鄙夷地看着那小妖,一挥手,将其抹杀。
俩小孩:“啊——”
“过来,孩子!”人们惊声呼唤。
当巽转向他们,笑道:“别……”
“怕”字尚在齿间,无数敌视又畏惧的眼神投了过来,人们拿手里的家伙指向他,脚下连连后退。
“我没有恶意。”当巽好言解释。
似乎看出他真的不存恶意,人们眼神一沉,并不打算放过他,一个个露出恨极表情,哇啊啊地杀了上来。
当巽只来得及抱头蹲身。
棍子、扁担、锄头、烧火棍各色武器落了他一身,甚至还有一两把砍柴的刀,片刻便将他打的血肉模糊。
眉尖皱了皱,当巽抱头的手背上青筋隆起老高,他权衡了一下,如果他还手,这群人够不够扛他一拳风……
“你们干什么?住手!”
寒若冰霜的一道断喝从门外响起。
当巽透过人们裤脚腿影,看到一片黑色衣角,以及两只疾行踏来的脚,下一刻,落在他身上的攻击全都停了下来,他也就放弃了还手的想法。
人们谁的话不听,也得听这个喝止他们的,她是双井镇的大恩人。
“都闪开。”林沐用她惯常饱含杀意的目光,环望了一圈这些在她下榻之处大动干戈的人。
待看清当巽一身伤势时,刺客随时杀人的气息更加凛冽了,直逼的人们忙不迭避其锋芒,眨眼让出一个大圈子。
人们对林沐又敬又怕,她不仅有恩于镇子,她还是货真价实的将位,这等强者在武力至上的北骨或许排不上号,但在东湛,这个以医为尊的地方,几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单冲这点,人们在她面前,就得深深低下头去。
当巽吭吭唧唧爬起来,揉揉老腰,搓搓脸颊,即便本体皮糙肉厚,仍旧还是很疼的。
大门处,白无绝与林沐几乎前后脚至此,也是一袭利落黑衣,她脸上的表情,不比林沐好看。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些镇民,属实可气。
她不禁想起以前自己对妖族的态度,是否也这般不可理喻,将妖族全部视为寇雠。
雪花没着没落地摇曳,白无绝吸了口寒凉空气,似乎这才觉得冷,从印迹晶环里取出扮做玄影时的黑袍,不疾不徐地披在了身上。
“王上!”当巽看到她,喜悦地唤了一声。
这傻妖,白无绝暗道,有对把自己逮了拉车的人这么喜笑颜开的么?
“嗯。”不过,她还是应了一声。
“傻乐什么?被打成这样怎么不还手?”林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问。
“我还手他们还有命在吗?”当巽并不在意这点皮肉伤,扑打着沾在身上的雪道,“本将军活了好几千年,他们这两位数的生命,于我而言,连婴儿都谈不上,哎林沐,你会因为婴孩啼哭吵得心烦,而掐死他吗?”
这言论,出自妖族之口,倒令白无绝刮目相看。
只是这比喻,有些牵强,好像又有些道理,林沐翻了个白眼:“我自己生的,不会掐死他,别人生的,就未必了。”
她的意思是,于己无关的,该打打,该杀杀,你又不是人类,干嘛迁就人类?你是妖啊,将位以上可以称之为大妖了,你要有点身为大妖的尊严,怎能任人随意殴打糟蹋?
然而,当巽却蓦地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问:“啊?自己生的?林沐,你生过……啦?”他用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一个大圆,然后死盯着林沐肚子。
林沐:“……”
这对一个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来说,未婚生子,简直是奇耻大辱,林沐的脸一瞬间阴云密布。
白无绝觉得,当巽没被别人打死,也会被林沐打死的。
“我要杀了你!”果然,林沐恼羞成怒,幽灵刺在半空划过冰冷的光,刺向当巽心口。
“对不起!我……我……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饶命啊——”当巽犹不知祸从何来,只得胡乱保证。
林沐娇喝:“死来!”
当巽堪堪躲闪,急道:“生过孩子怕什么,母亲是最伟大的,我保证,我最尊重做母亲的人了,我会比以往更加、更加、更加尊重你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本少旗割了你舌头!”林沐以一副誓要将他毙于当场的架势,杀招尽出。
“狗嘴?象牙?”当巽有听没有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苦着脸刚想不耻下问,幽灵刺就透肤而入,差点把他扎个透心凉,吓得他脸色大变,终于发觉林沐不是闹着玩的,只好定神,沉着以对。
周围人们一见打起来了,纷纷握紧拳头,给林沐加油,甚至还有几个人大叫:“杀了他!杀了这个妖族!”
白无绝望望他们,眉间一蹙,久久无语。
眼见林沐和当巽越打越远,她招手收起马车——就先留着当巽性命吧,他还要继续驾车呢。
来的时候紧赶慢赶,连口气都不让喘,走的时候居然也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简直让当巽怀疑白无绝是不是嫌杀他脏了手,干脆累死他算了。
大道两旁茫茫无垠,素装银裹。
道上空无一人,雪地里,只留马车轧过的辙痕和一串当巽的蹄子印。
赶路要紧,林沐不得不放过当巽。
她见白无绝从东湛皇都回来后,就一直神色略带深沉,回程也这般急匆匆的,不由发问:“二小姐,你有心事?”
车厢内尚算温暖,白无绝却还是拿黑袍子裹着身体,斜靠假寐,回道:“没有。”
既然她不愿说,林沐也不刨根问底,闲来无事,也靠在了车厢上,想想这一趟,也没真正帮到白无绝什么,将功折罪一说,不知立不立得住,总旗主会不会从轻发落?还有,回去之后,如何面对墨千痕,也是个闹心的事。
都逼得人家下跪自残了,还对白无绝做了过分的事,就算她悔过,恐怕墨千痕也不会原谅她。
要不,她请示调离北骨?
左右她也是听说墨千痕纳妃之后,才主动来北骨执行任务的,否则平狱城一别,她明知墨千痕心有所属的情况下,断不会再与他相见自取其辱。
可她目前乃戴罪之身,总旗主会同意她的请求吗?
求墨千痕原谅,求总旗主调离……哪个更可行一些?林沐不是个胡思乱想的人,可一旦心绪繁杂,就很难解脱,她不自觉地拿了个东西在手里摩挲。
“那是什么?”白无绝突然开口。
林沐被她冷不丁吊高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顺着她目光往自己手里看去,先是微微一愣,继而自嘲笑道:“失态了,居然……”
话未说完,她手里的东西蓦地就到了白无绝指间。
以林沐的阶位,能清晰地感知到白无绝没有使用元力,更没直接从她手里夺,就好像……好像那东西受到了什么召唤,自动去了白无绝那里。
林沐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