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陈清事实,再骂一顿,辱一番,然后让对方以为自己败下阵来,此时哄一哄,出其不意软绵绵一挑拨……这个节骨点选的不可谓不好。
亲情是世上最牢靠的感情,有时候明知犯了错,家人们也会一起承担,甚至愿意一起错下去。
墨千痕点到即止,再次调转话锋:“容我猜一猜……何邑王上说本殿的死地在武极宫,那是因为本殿行踪,你们不得而知,早晚本殿都会回武极宫去,在那里杀我,保险一点。”
“可今日本殿来了这里,于你们而言,是意料之外,也是天降良机,在我们上崖那一刻,一网打尽的这张大网中,便给本殿留出了位置,对本殿能杀则杀不能则罢那种话,早已不是你们能做主的了……”
他这是挑中何青青方才对“外面的部署”露出疑惑而下针。
墨千痕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猜测,而是有凭有据呢。
他敞臂环转一圈,仿佛将整座猎宫山踩在脚下方寸之中。
“若本殿没有猜错,这里已经点水不漏,风雨不透了,我们一路行来,一只妖也没遇上,商量好了似的……”
“不过,好像没人跟何邑王上商量什么,你们执行请君入瓮,只杀姐姐,人家执行一网打尽,永绝后患,这般双管齐下,却内外不通,本殿看呐,指不定何家也在网中哦。”
墨千痕红口白牙,什么都敢往出说。
何邑猛抬头,瞪向他。
“父亲,别信他鬼话连篇。”何青青道。
“为父自有分寸,骨肉至亲,一脉同气,不是外人说说,就能疑心割弃的。”何邑只管瞪着墨千痕,以此迫使自己不可动摇。
“骨肉至亲,一脉同气?那她呢?”墨千痕一指何田田。
这个丧天良的,要开始诛心了。
何邑:“……”
何青青:“……”
“全北骨都知道,何田田、白无绝,这两个名字就是情谊深厚的代表,她俩经过患难,历过生死,到最后,已然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救命恩人,何家上下最后得以脱难,不也是承了这份情谊的爱屋及乌吗?”墨千痕低了眉,垂了目,好似生了什么天大感慨。
何田田单薄的身子孤零零地立在两方之间,上前不得,退后不得,身染鲜血,小脸凄苦,为人父兄,见了当真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何邑眸子里瞬间便有了湿润。
何青青无言以对。
“今日之后,若荡北公造化大,有幸生还,将来定也隔着一道仇恨,何田田与他一场夫妻,肯定做不成了。倘若荡北公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看何田田给姐姐挡剑那劲头,骨子里却是个果断刚烈的,万一她也跟着去了……”
何邑父子不禁心头一悚。
何田田到底单纯,没有明了墨千痕的险恶用心,只是话到此处,她目露坚定,大力点头,表明会跟少邦哥哥而去的态度。
白无绝别开脸,心中默念:卑鄙无耻!不嫌,不嫌,这小子是自己挑的,是自己挑的……
“就算何田田想开了,没有跟着去,来日坟头墓前,她又有何面目祭拜亡夫呢?”墨千痕泫然洒泪。
都亡夫了……
白无绝不由得也要怀疑他故意咒左少邦了。
何田田忍不住悲从中来,加之剑伤颇深,方才便已勉强,此时一不留神,天旋地转,一头栽倒。
何邑箭步上前,抱住女儿。
“爹……女儿不孝……”
“不是,不是……爹爹之前故意那样说,就是想叫白小姐可怜你,让她束手就擒而已。”何邑搂紧女儿,心防彻底溃败。
白无绝忍不住斜睨墨千痕。
后者轻飘飘晃开十六骨聚头扇,半掩了口,冲她调皮地一眨眼。
“王上,三殿怀瑾握瑜,矫矫不群,如若不愧不怍,高位之争,自然各凭手段,但是!”白无绝深吸一口气,“与妖同谋,瞒心昧己,你们也无妨吗?”
何邑一时默了,片刻后道:“不管白小姐信不信,我是听说你昨晚被祸征所伤之后,才知道这其中有妖族参与。”
“当时王上第一反应是将此事报给皇都,所以,我信。”白无绝道。
何邑点点头,谢她信任,道:“但我并未停手,只是知道了你受伤,改变计划,没有让你也中阴蜈藤罢了,如果我知道你有解药,也不会愚蠢地逼迫痕王踩藤。”
何田田踢出去那一脚,究竟是何田田的力,还是何邑的力,白无绝和墨千痕均非常人,眼力毒辣,辨得清楚,这才将计就计,假装中毒。
既然不再剑拔弩张,白无绝趁机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师兄和母后……”
“等等!父亲,我刚才没听错吧?妖族?祸征?什么意思?”何青青似乎被妖族、祸征这样的字眼惊呆了,才反应过来。
“意思就是……”何邑长长一叹,瞬间有些苍老,“我们何家力弱,将来不够与翊林卫相抗,你姑姑逼不得已,只好从外面借力。”
虽说这已是昭然若揭的事实,但由何邑点破,别具几分自嘲讽刺。
“借力?借妖族之力?她疯了!”何青青气的一把扯掉黑巾。
管它藏了十三年还是二十三年,终于不愿再藏了。
他剑眉入鬓,英气逼人,此刻棱角分明的脸一寸一寸盈满受到欺骗的愤怒。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何邑无奈,勉做挣扎。
“父亲!”何青青心情沉痛,“孩儿能为父亲、为姑姑、为何家做任何事,得一脉骨血相继,献出生命亦无怨!可孩儿要是知道这其中与妖为谋,我一定不会回来!”
“青儿,到了这般地步,难道你还想出淤泥而不染?”何邑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孩儿杀了胡全顺,已给祖父报了仇,别的,孩儿不想插手了。父亲,妹妹说得对,停手吧,将来降罪,儿子承担便是。”果断这一点上,何青青同妹妹一样,倒是毫不拖泥带水。
一声“妹妹”,喊的何田田顿时泪眼汪汪。
儿女全都希冀地望着何邑,尤其何田田,娇嫩纤小的身子上插着半截剑,脆弱破碎,无助可怜,叫人看了,疼到骨头缝儿里去。
“痕王……二殿,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确实很聪明,是非曲直也拎得清,陛下和荡北公都选你,可能是正确选择。”何邑站直身子,将女儿交在儿子怀里,轻轻整了整衣领。
然后,他朝着墨千痕郑重其事地跪拜。
这一跪,代表了他的清醒和转变。
何邑肃然道:“我完不成杀害白小姐的任务,舍妹那里已无法交代,所谓不成功便成仁,但这俩孩子……青儿听命行事,田田毫不知情,恳求二殿饶恕他俩,罪民誓全力救出荡北公和皇后殿下,然后便……任君处置!”
“父亲!”何青青抱着妹妹也跪倒。
何邑泪湿眼眶:“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二殿,求您……”
“别求啦,怕本殿现在杀人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姐姐在这里呢,本殿怎么敢。”墨千痕错开身去,不受他的大礼。
“将来……”
“实话说了吧,本殿志在乾臻郡土之外,将来这些糟心事,自有别样说法,你们求错人啦。”墨千痕高深莫测地道。
父子相视一眼,一时并不能理解他言中之意。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们快起,告诉我师兄和母后究竟身在何人之手?”白无绝问道。
诚然,此时求饶言之过早,何邑自知有错在先,当将功补过之后再有所求,起身道:“青儿你说。”
“是,今日所有行动,都由冯濯调度,一定是他将人提前带走了。”何青青扶着妹妹站起,子随父心,自然改换了立场。
“冯濯?”白无绝心道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