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审
一个时辰半后,阮桀晸走进来,扫了他们一眼转身道:
“你们都随我去县衙看审。”
看审?
是昨天大街上那一家人吗?
薛韦扶着汗流浃背的木祈风站起来,“还能走吗?要不我和师傅说,你不去了。”
木祈风摇摇头道:“我还能走,我们去吧。”
阮桀晸想要他们看的审,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审,一定是有含量的。
昨天那被强卖去青楼的姑娘,他在上一世还有点印象。
是一位很厉害的布商老板,在他登基后,五商之乱中便是她隔岸观火,从中取利。
“呀呀呀,别去了吧,坐下来多休息会儿。”
妍玖看着他的双腿在不停地发抖,心都揪疼了一块。
木祈风摇摇头,坚持走着要去看。
阮桀晸回头看了木祈风一眼,肃厉道:“腿还没断就走快点。”
木祈风咬咬臼齿挤出一个笑容,“是,师傅。”
妍玖嗒嗒跑上前,叫住他:“阮大哥,小风站不稳要晕倒了,让他休息会儿吧。”
阮桀晸背着手斜眼瞟向木祈风,完全没把妍玖放在眼里。
“两个时辰都不到,就站不稳了,日后要是遇上土匪,我看你怕是连土匪的刀都接不住!”
妍玖看到这凶巴巴的目光,有种在看体育老师的目光,这喊话也太像了。
“才两圈你们就跑不动了,我看你们八百米都别想过了!”
以前她的体育老师锻炼他们,严厉得一点都不含糊。
木祈风一瘸一拐地走着,看向妍玖道:“小玖,我没事,走一段路就好,我们走吧。”
“呜叽叽……好吧。”
——
穿过簇拥的人群,木祈风他们走在前面,看着堂下,下跪的三人,是昨天木祈风他们遇到的那家人。
黑汉胸前像被捅了几刀,躺在担架上,喘着微弱的气息,“哎哟,哎哟”地叫着。
母亲哭肿了眼睛,沧桑肥臃的脸哭得通红。
姑娘嘴角挂着黑色干掉的血迹,右半边脸还有些乌青,双眼无声。
“我叫南玲。
在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一位很美的舞女,她穿戴着漂亮的衣服花饰在路边跳舞。
黄昏烟尘弥漫中,洒脱地摇曳着身姿。
舞女柔美的双手像天空中小鸟的翅膀,飘柔的卷发像海浪一样自由。
那时我便梦想当一位舞女,夜里在阿爹阿娘睡觉的时候,我便偷偷地舞弄着记忆里的姿势。
可有一夜,这一幕被起来上厕所的阿娘发现了,她打了我一顿,说我学当风尘女子不检点嘟嘟骂骂我好一会儿。
自此我生生扼杀了自己的梦想,记忆中舞女灿烂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模糊。
再之后,蚕桑养殖引进仁安镇,我梦想自己长大能开一家布庄,把做出来漂亮的布匹都卖出去。
可偏偏在给一位夫人送货的时候去到她的家里后,我对家里乒乒乓乓的打斗叫骂声这么敏感。
其乐融融,温暖舒适的家冲击了我的内心世界。
就像吃了一块异域而来的糖果,随化入口,不停地回味到最后形成了一个铁笼,牢牢固住这颗心。
明明我以前一点都不在意的,我一点都没有注意过这些,村里周围的人这样,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家都是这样的。
我从来没有觉得生活在这样的环境能够像此刻痛苦难言。
黑油污脏的灶台,满是油垢洗不干净的大铁锅,爬着些蜘蛛网黑乌乌的房顶,黑乌的墙壁。
屋内充满了面糠、死老鼠和屎臭味!夏天听到响声的时候还要担惊受怕床底下会钻出蛇!
我每次进屋看到蛇爬在床上都很害怕。
肮脏污尘的环境,就像经常大吼大叫打来打去的他们一样!
几次阿娘带我逃出来,去到哪,爹爹就跟到哪儿,像个魔鬼一样,无时无刻跟着我们,殴打辱骂我们,折磨我们!一次次地要把我卖到青楼还他的赌债!
就算他进了牢房,出来后还是会继续跟着我们,成为我们生活的噩梦!
哈哈哈!
生活掐断了我所有的梦想,断送了我的人生,我的所有!
这无穷无尽的痛苦让我后悔的是没有彻底杀死他,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黑二头已经被吓破了胆,闭着嘴和眼睛,不敢哼哧一声。
最后阮桀刚判她杀人未遂,关押四年。
南玲的阿娘,早就哭成了泪人,在一旁训她。
“杀人放火要偿命,你就算再恨,打也打罢,你为什么要杀他,现在倒好,泼给自己一身脏水。”
“下次见到我还会杀他!见一次我杀一次!”
她的阿娘一掌打在她屁股上,趴在她肩上大哭着,“你可别说了……”
看完后,阮桀晸带着两人一鸡到一个厅堂问,“可看明白了?”
妍玖一脸懵逼,【这是语文老师问话,还是政治老师问话?】
薛韦是大气不敢出,【这不用问我吧。】他已经迈开爪子,准备偷偷逃跑了。
木祈风答道:“弟子只看出,人世百态烟凉,还请师傅赐教。”
阮桀晸长吸一口气,鼻息中略有些不满,“若那黑汉是你的父亲你当如何?”
妍玖听到这危险的话题,不禁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一边是道德问题,一边是面对恶魔的话题。要回答法律条例,还是什么?】
木祈风答道:“自是先上报县衙,在县衙寻求调节。”
“愚钝!”
这一声吓了妍玖一跳,【这回答得没问题呀】
“优柔寡断,唯唯诺诺。等你对别人求助,敌人已经把刀放在你脖子上了!”
【优柔寡断,唯唯诺诺】木祈风听其言,顿时脸色煞白捂住胸口。
上一世不止一次听到这两个词了。他们都说他感情用事,总是被欺骗,对错了人,可他辩不出,也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
这话妍玖听懂了,是指朝廷中夺位之事,他在探木祈风的态度和对手足相残,血肉分离的看法。
见木祈风脸色不好张口答不上话,她立马上前伸出手护住他。
“他不想入局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你就不要强迫他了。”
“况且登位的办法不止丢失感情,通过血腥和杀戮走上权力的顶端。”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君王的职责和本分。
君王坐在高位本就是带领华夏族人安居乐业,为天下百姓解忧,而不是手屠亲人戴上假面,满足自己对权力的欲望。”
她这么自说自话,可算把前段时间对木祈风的一番说词自我推翻了。
虽然都说最是薄情凉意之人是帝王,她也赞同一些偏激的看法,可是放到道德和良心面前,还是很难在这么危险的局势中作出选择。
大不了还是做“项羽”,不做“刘邦”罢了。
阮桀晸看向妍玖问:“你这番说词,可是他教你的?”
妍玖镇定道:“是,而且你大可相信他的为人,他被你罚站了一个小时多,身体本就乏,刚刚你又那么严肃说话吓到他了。”
阮桀晸心想,【这样的说词可不是十多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若这个宠物真是他母亲,能这样在他身边教导也好,若是他自己的见识那便更好。】
绷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不错,你们回去休息吧,以后我接着考考你。”
木祈风闻言放下手,松了口气,额前的白汗流下,而阮桀晸才发现薛韦不见了。
“薛家那小子呢?”他喃喃自语着跨步走出厅堂,四下环顾。
妍玖担心道:“你先坐下休息,过会儿我们再回去。”
她说着,衔起壶柄扑闪着翅膀,平稳地到了杯茶。
在小风家,有时为了讨他和木叔叔开心,平日里她可没少这么干过,现在已经熟练了。
木祈风坐下长舒一口气,接过茶喝了口,虽然冷静了许多,但手和腿还有些抽搐。
【优柔寡断,唯唯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