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切割
终于,终于,终于,事情遂了凌青云的预测,向最好的情况发展了。
我被巨大的敲击声吵醒,大概凌青云听见外头有动静,像是军士的靴子踩踏的声音,于是奋出积蓄的力量,猛力撞击棺材侧壁。
我兴奋至极,跟着他拼命敲击,手破皮流血都浑然不觉。
官靴声由远及近,有人大喊“这里有人!”,发现了我们。
棺材盖被劈开的一刹那,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像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喘气,火把的光线照过来,刺得双眼不停流泪。
等好不容易我能看见人,才认出来,领头是风间月,拿着长剑,带着几名亲兵,和几名解救出来,还在抽泣的夜女。更多的军士则在背景中跑动,呼来喝去。这风月所温柔乡,此时在一片火光中,显得像个修罗场。
原来夜华夫人真摊上事了,当初我们跟风间月约定,让他从拐卖人口那条线调查,终于殊途同归,也是查到了欢夜坊身上。
说起来,还多亏风间月有着单纯潇洒,非黑即白的男主人设,即使知道夜华夫人与他哥关系特殊,也未徇私情。此夜他带领私兵近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了欢夜坊,在地下搜出了刚被卖来的夜女,可谓人赃并获。
风间月看见我和凌青云时,跟我俩一样惊讶,一张俊脸上几乎呈现了名画《呐喊》的表情。
“怎么是你们?!”他问。
“你听我解释……”凌青云灰溜溜地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身灰布袍子里头连件中衣都没有,被打破的几处直接露着皮肉和血痂。
风间月带着同情和贴心的目光,伸手拍了拍他:“我不会传出去的……”
凌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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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风氏第一青楼居然是诱拐魔窟这件事,引发朝野哗然,举国震惊。
如果只是风间月把它捅出来,风间雪或者还可内部操作,但风间月带着一身狼狈的我与凌青云,去见风间雪时,他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了。
风间雪对我们的遭遇显得很吃惊,连连道歉,事情既然已经闹大,他发话说一定严惩不贷,派兵将欢夜坊连根拔起。坊中诸人死的死,逃的逃,那主犯夜华夫人,据说瞎了眼逃不出去,被火焚而亡。
听说这消息时,我心中轻吸一口气:男人狠起来,是真不留情。
然而,对我和凌青云来说:水花很大,却没有溅湿关键的部位。
我们追问风间雪间谍暗线的事,风间雪坚决切割,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夜华夫人这位往昔的红颜知己身上,干净利落地把自己摘了出来,声称一切都是他都不知情,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他有关。
他的说辞,我跟凌青云自然是内心翻白眼的:一个青楼老板,收集各国情报做什么?她背后肯定还有一个人。
但是,你能要求一只老虎扒了它自己的皮吗?
我想凌青云也明白这一点,除非打算跟风家撕破脸,不然的话,也只能点到为止,敲打敲打罢了。
总而言之,此案看似轰轰烈烈,给各家说书先生平添无数素材,讲得口沫横飞,但最后发现,风来风去,尘嚣落定,止血点也不过一家青楼而已。
我跟凌青云回了南海京,重返正常生活轨迹。当初我俩丢了,可把一宫的人都吓坏了,好在几个常伺候的人稳重,一边找却也一边瞒住消息,才未引起太大动荡。
虽然我们无法指证风间雪,但回到自己国家,想处理点暗线还是可以的。凌青云暗地里调查,发现这两年竟有将近两成的官员贵族纳过夜女为宠妾,凌青云软硬兼施,明里挥舞道德大棒,借宴会之类的场合常常发表一些好色之人德行有亏,不堪重用的言论,暗里甚至找到那些藏娇金屋,给大老婆透露点风声前去闹事,一番操作下来,至少把在凌氏的情报网搅碎。
哦,对了,你问棺材里那几句对话?
此时我还真的庆幸,佩服凌青云打死也不说的精神。
不然我俩都活下来了,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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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归,欢夜坊事件只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插曲,很快,在凌青云每天要处理的千头万绪的事务中,又有一件特别重要的浮到面前:
我姐生辰快到了。
投桃报李,我生日我姐来了,她生辰我和凌青云也一定也要去。这不仅是亲情和礼仪,还有更实际的操作,出访之时,往往会带着使团,谈判两国之间的许多问题,比如贸易、边税、共同建设、合作开发,等等。
而今年又有些特殊,流仙岛沉没,等于安氏与凌氏之间的一根刺没有了,所以凌青云老早让有司拟了方案,先送到那边去谈,谈个八九不离十,两家国主在寿宴上见面,签个字就完了。
凌青云比我忙太多,而且风氏的疑似间谍行为,好像由我出面给“姐姐”提个醒更好,于是他让我这个闲人带着使团先动身,做个铺垫,他会在生日之前赶到。
我备好寿礼,带领使团,驱车前往安国。
车马颠簸,我们一路到了安氏国都神木京,先将使团安顿下,与安氏这边对应的部门做好接洽。
至于我本人,则坐上特别的车驾,前往宫中。
姐姐听说我来,十分欣喜,于百忙中前来迎我,一路上嘘寒问暖。
马车驶在神木京中,这还是我第一次到自己的“出生地”。这里的建筑也是汉家制式,但总体来说,比起南海京的热闹精致,要显得更宏大与粗犷。南海宫的园子里都是各色花卉,大小泉池,灵动缤纷,而这宫中园林广植松柏与白杨,高大的树木直参云天,根子又紧抓着厚重的泥土。那些树木,尤其是杨树,生的笔直,树皮上的节疤好像一只只饱经沧桑的眼睛,紧盯着这人间世事。就连晚上看见月亮,挂在南海宫檐角的,仿佛都比挂在神木宫顶上的,要亲近人类许多。
我跟我姐简单说了这次欢夜坊的事,提醒虽然没有证据,也不可不防风家。
姐姐蹙眉道:“果然,风氏外表仁义,实则豺狼,凌氏这些年在你夫君治下,长足长进,大概他们早想见缝插针了。还好你们机警,间月人又正直,歪打正着,竟然把这毒瘤一举铲除。”
姐姐又问我前一阵凌青云中毒的事,我小心地说了,不过当然,避开了凌青云的夜血一节,只说他手段凌厉,向死而生,一招扳倒了陆家,敲山震虎,连带其他高门大族,也都低调了不少。至于凌青云本人,福大命大,现在还挺健康的,过几天还会来拜会姐姐生辰。
姐姐听得唏嘘不已,道:“想不到他还真成了,这是他父王、咱们的娘亲也没办到的事……沐云那小子……你嫁了他,若是阿娘泉下有知,想必也心中宽慰。”
我做娇羞状低了低头,实则是掩饰心中尴尬。
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谁知道,我们现在是分房而宿相敬如宾的假夫妻呢。
这时,马车经过宫中一处高大宫殿,可这宫殿虽然雄伟,却显得十分空旷寂寥,墙壁上密密麻麻爬着藤蔓与女萝,看起来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我随口问,这是什么地方。
姐姐先是惊讶地看着我,继而带着怜悯地笑了:“可心,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里,是思琴宫啊。”
我怔然,思琴,即是“思亲”。
这是我们母亲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