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漏泽园)
春笛没有想到的是,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爹爹了。
沿着熟悉的小道回到家门口时,她看见自家大门口莫名的围着许多人。她疑惑着走向前去,隐约听见人群中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真是造孽啊!”
“可不是嘛,好不容易把他家姑娘拉扯大了,日子眼瞅着就好过了,谁想到竟摊上这种事!”
“这王布匠如今走了,染布坊也被封了,他们在这汴京城中举目无亲的,往后这姑娘可咋办哟!”
春笛内心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冲到家门口,却只见大门上不仅落了重锁,还贴上了封条。
她扒在门上往门缝里望去,只见到院子里一片狼藉。围观的邻里看见春笛回来了,一时间都禁了声,面带同情的看着这个孤女。
惊愕惶恐的春笛,无助地环视着四周的街坊,不知道此时此刻可以向谁求助。
突然,她看见了在隔壁卖鲊片的赵婆婆一脸焦急地朝自己这边挪过来。这赵婆婆心善,平日里见她父女俩孤苦,会将一些卖剩下的鲊片送给春笛解解馋,春笛也一直把赵婆婆视作亲人。
春笛一把上前,抱着赵婆婆哭道:“婆婆,可是我爹爹怎么了?”
赵婆婆面色悲戚,轻轻抚着春笛的头,叹道:“唉,命苦的丫头啊!”
“婆婆,春笛心里害怕,您快告诉我,我爹爹他…他怎么了?为何我家大门上被贴了那些条子?”春笛心中焦急,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赵婆婆虽于心不忍,但见春笛这般情形,也只能如实相告了:“孩子,你爹爹他,他在大牢里染上了病,没曾想竟没能熬过去,唉……”
春笛闻言,犹如晴天霹雳,瘫坐在了地上。
她与爹爹相依为命,爹爹便是她全部的依靠。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爹爹会离开她。春笛颤声问道:“婆婆,那我爹爹现下尸骨停放在何处?”
“方才听那来传话的吏人说,你爹爹已在漏泽园下葬了。”赵婆婆轻声道。说是下葬,可漏泽园是给那无主尸骨及家贫无葬地者的一块丛葬之地罢了,人抬过去也不过是一卷草席裹了,浅浅地埋了便罢了。
赵婆婆擦了擦眼泪,扶起地上的春笛,柔声道:“孩子,如今这染布坊已被查封,不如你先跟婆婆家去几日,可好?”
春笛听闻爹爹已被埋在了漏泽园,自己竟连爹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心下大恸,再也听不进旁的任何话了。她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找爹爹,她要去漏泽园。
“婆婆,多谢您,我自去找爹爹。”春笛松开婆婆的手,朝漏泽园跑去。
漏泽园建在西郊偏僻之地,跟内城相距甚远。待春笛跑到漏泽园时,已是戌时。
圆月孤悬,阴风恻恻。
漏泽园四面缭以斑驳的围墙,那仅存的半扇旧门被夜风吹得吱吱作响,朝里望去,只见一片萧索颓暗,再无半点生机。
春笛壮着胆子往里走去,借着月光,她见到园内大大小小许多的无主坟茔。那一个个矮小的土包就是他们曾经在这世间走过一遭的痕迹。只是这痕迹太浅了些,不消几日,待风沙吹平土包,他们在这世间最后的印记也便被抹去了,再无人记得。
望着眼前凄凉的景象,春笛意识到,她的爹爹已经永远的离开她了。
“嘎—嘎—”,突然树枝上传来一阵鸟叫声,这叫声划破了墓地寂静的夜空,也惊了少女一跳。饶是少女内心悲伤难抑,此情此景内心也是又惊又怕。
荒凉而空旷的墓地,少女明白自己是无法找到爹爹的坟了。她跪在地上,朝着整片墓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爹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孩轻声地祈祷着,想要告慰爹爹的在天之灵。
回到内城时,已是五更天。寺院的行者正敲打着木鱼,沿街给人们报晓。汴京城中没有宵禁,七十二正店皆是通宵达旦营业不息。
春笛一个人沿着街道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抬头看见了樊楼。此时樊楼奎壁辉煌、琉璃照耀,而春笛心内却是无尽的悲伤与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回到哪里。偌大的汴京城,是这么的繁华,可是,却再没有她的一个家。
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汴京城中多了一个无名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