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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碑(4)填词

北宋幽冥录 大宋小道姑 3229 2024-07-06 23:41

  (四、填词)

  这些年来,她与官人之间的情意与默契,让她对未来仍然有所期待。往昔一幕幕,在她心里早已将这本《金石录》当成了他们的孩子,这里面有他们所有心血和热情,这是她全部的执念。

  念及此,她给官人寄去了一首新填的《凤凰台上忆吹箫》。

  终于,她等来了接她的家丁。“夫人,老爷新得了一本唐代白居易所书的《棱严经》,特接您去任上共同鉴赏。”家丁对她道。

  她笑着说好,笑的辛酸又无奈。

  两年后,身在内宅之中的清儿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么大的国家,怎么说亡就亡了?那么多的将士,怎么说降就降了?那么尊贵的官家帝王,怎么就被俘了?

  是年三月,婆母去世,官人急忙南下奔丧。

  这一次,清儿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兵荒马乱的岁月,性命犹如草芥浮萍,飘飘荡荡,无依无靠。

  此时,清儿想的是,无论如何,她要保住两个人多年来收集的金石书画,这是她与官人之间不可割舍的缘法。于是,清儿着手整理遴选收藏,准备南下。

  路途遥远加之人力有限,清儿忍痛舍去了书之重大印本者和监本者,画之多幅者和平常者,古器之无款识者和重大者。即便如此,也仍然满满地装了十五车。

  一路上,她沿途过东海,连舻渡淮,又辗转到了镇江,最终回到了江宁府,和官人团聚。没有人知道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在乱世中靠着大智大勇护住了这批珍贵的艺术品。或许,在清儿的眼里,这些东西,已不仅仅是艺术品。

  在经历了山河破碎、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后,清儿夫妻二人对家国、对人生有了重新的认识。重新组建的小朝廷偏居一隅,一味言和苟安,妥协投降。

  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清儿悲痛失望之余,也明白了逃亡的日子,还没有结束。而她的官人,此时也厌倦了朝廷的懦弱,便自请辞官,带着清儿一起上芜湖,入姑孰。

  五个月后,官人在途中感疾,于八月去世。这是清儿人生中最后一段快乐的时光。

  官人去世之后,清儿也大病了一场。很多次她想过,不如就随他去了也好。可是,二人的《金石录》还未最终完稿,残存下来的金石书画也还没有安置好,她不忍心抛下两人多年的心血,这种不舍就犹如一个母亲不放心将自己未成人的孩子独自留在世上一样。

  往后的三年里,无依无靠的清儿辗转漂泊,已无力护住这批收藏,她不得不将所有的铜器重物献给朝廷,跟着小朝廷东躲西逃,颠沛流离中,所余书画文物几乎散失殆尽。

  最后,孤苦无依的清儿,逃到了杭州。这里风景优美,湖光潋滟,但是图书文物散失殆尽造成的巨大痛苦,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给予的无情折磨,使她陷入无尽的伤痛绝境之中。

  她每天靠着喝酒、作词来打发时光。这凄冷颠沛的逃亡生活,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一个女子在乱世中生活,真的好难,她撑不下去了。她想要一个安定平静的生活,她想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把《金石录》全部完稿。

  这时,一个觊觎清儿珍贵收藏的男人闯入了她孤冷的世界。他巧言令色,骗得了清儿的信任。后来,当这个男人发现清儿的财物早在逃亡路上便已丢失殆尽,他当即翻脸,对清儿不仅肆意谩骂,进而拳脚相加。

  而清儿也发现,这个男人品行低劣,他的官职也是靠着营私舞弊、虚报举数骗取来的,根本不能给她带来平静的生活。她毅然向官府告发了这个男人的罪行,虽然她知道,自己也会因此身陷囹圄。

  在经历了种种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后,清儿从此闭门谢客,不再外出,她用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将《金石录》校勘整理,表进于朝。

  十年后,她怀着对死去亲人的绵绵思念和对故土难归的无限失望,在极度孤苦、凄凉中,悄然辞世。

  汴京,大相国寺,资圣门前。

  小娘子猛地睁开了双眼,继而神色悲痛,泪流满面。

  身旁的小郎君见此情景,不禁吓了一跳。这一眨眼的功夫,娘子怎地就难过得哭了?

  五娘关怀道:“小娘子,可还安好?”

  小娘子忙擦拭着泪水,道:“我看见了她的一生,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痛。”

  小郎君一时间听不懂娘子在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安抚着小娘子。

  “我看小娘子也是颇通文墨之人,这是女子的故事,当然女子读来更有感触,不知小娘子可否愿意为我题几首词?”五娘问道。

  “好”。小娘子接过五娘递过去的翘轩宝帚笔,在摊开的由拳纸上缓缓填好了三首诗词。

  第一首,填了《点绛唇》,词曰: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透。

  见有人来,袜划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第二首,填了《清平乐》,词曰: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第三首,题了《题八咏楼》,诗曰: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

  五娘看后,赞叹不已。尤其是最后一首诗,悲皇室之不振,慨江山之难守,完全没有小女子的姿态,就是一般的士大夫也没有如此的气势。

  五娘将尘影碑放到小娘子的手上,笑道:“娘子真是才情卓绝,如若有缘,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这对年轻夫妇道了谢之后,便走了。

  五娘低头看到落款处娟秀的墨迹,喃喃道:“易安居士李清照题,易安……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只是,对世人来说,一个‘安’字,谈何容易?”

  五娘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闭上双眼,她看到了多年后与李清照再次相遇的场景。

  多年后,国破山河碎,流落在临安的李清照独自一人孤冷凄凉,但却坚强刚毅,如今《金石录》已校勘整理完毕,表进朝廷,她再无遗憾和留念。

  轻抚手中那块碧幽幽的尘影碑,她喃喃道:“德甫,近日我看这尘影碑上的铭文是愈加清晰了,想来,也是我们团聚的日子快要到了罢”。

  是夜,轩窗向水,雨疏风骤。

  李清照听着窗外潇潇雨打篷,不知不觉间竟喝醉了过去。

  眼神迷离间,指尖触碰到尘影碑,一瞬间上面的铭文无比的清晰,仿佛和自己这坎坷曲折的一生重叠,影影绰绰,虚虚实实,浓睡不消残酒,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庭园中的花木,不论昔日如何绿叶繁茂,山雨欲来,依旧逃不过花事凋零的命运。草木如是,人亦如是。

  “也不知汴京园中那株海棠,能不能抵挡住昨夜这般的风雨?”李清照担心道。

  “娘子勿忧,海棠依旧。”帘子卷起,走进来一名妙龄女子,她穿着莲叶绿纹的白罗衫,一如当年在大相国寺资圣门初见时那般的莹润出尘。

  李清照微眯着双眼,探着头仔细辨认着眼前的女子,后笑道:“却是故人来了。好一句‘海棠依旧’啊!”

  女子上前握住李清照的手,低声问道:“娘子,可还安好?”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今临安城虽比不得当年汴京的盛景,但街市却依旧繁华如梦,人们醉生梦死,似乎都忘了那丢失的大半壁江山,一副‘海棠依旧’的模样,老身早已无谓安好与否了,如今,我心愿已了,是该去见他了。”说完,垂垂老矣的李清照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些年来,岁月粗糙了她的眼睛,却也砥砺了她心神,在经历了官人去世、国破家亡的大悲大痛之后,她没有消沉,反而大彻大悟,依旧执着于自己内心最向往的美好。

  五娘手中捏着那块尘影碑,李清照这一段缘法,弥足珍贵。

  叹命途多舛,只道寻常;

  窥人事尘影,方悟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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