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故人)
“大师原来是西天佛祖座下的目莲尊者啊,失敬失敬了。在下棋妙,我家主人是汴京城中齐云楼的掌柜齐五娘。”棋妙觉得对方来头不小,忙换了称呼,又自报了家门。
接着又问道:“大师既已修得正果,何不求了佛祖,普度众生时将你母亲一同超度了,岂不便宜?想来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
目莲道:“棋妙施主此言差矣,我佛家向来讲究因果循环。小僧曾求过我佛解救母亲脱离饿鬼道,佛祖指点我,每年的七月十五日是结夏安居修行的最后一日,天地法善充满。所谓母债子偿,若我在这一日之前能还请母亲生前所造之孽,便可救母亲脱离苦海,早日投胎了。”
“要如何偿还?”棋妙问道。
“我佛赐了我一把绿豆,之后让我为世间各地的出家人准备百味五果,尽心供养。每隔一年,我便能得一颗红豆,待红豆之数多于绿豆之数时,便是母亲脱离饿鬼道之日。今日,恰是圆满之时。”目莲面带喜色,从怀里掏出两把豆子,摊开手来。
棋妙一看果然是红色的豆子要比绿色的豆子多。
原本棋妙是想寒暄几句便离开黄泉的。可听了目莲尊者方才这一番话,她改变主意了。
以前曾听五娘说过饿鬼道的情形,但因那里有红莲业火围城,她一直未曾去过。此番既遇到真佛要去普度饿鬼,也不晓得这佛光和火光,谁比较厉害?不若跟着他去开开眼界,倒也不算白来一遭!
棋妙打定主意,便道:“大师如此虔诚,小仙甚是感佩。只是这饿鬼道中怨念极重,小仙愿与大师一同前往,超度众鬼,也算是功德一件了,还望大师成全。”
目莲倒也没有拒绝,双手合十,只道了一句:“善哉善哉。”
二人穿过八百里黄泉,直奔饿鬼道而去。
六道,众生生死所趋。
棋妙虽修行数千年,可当她亲眼目睹饿鬼道中的惨状时,亦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炬口鬼,口吐猛焰,炽热无绝,传说是因为他极其吝啬;那针口鬼,腹大如谷,口却如针孔,虽见种种上妙食物,却不能食,饥渴难耐;那臭口鬼,口吐恶息之气,不能饮食,狂奔乱叫,撕心裂肺;那针毛鬼,身毛坚刚似针,内钻身躯,如万箭穿心,痛苦不堪……
“你母亲在哪里?快去普度她!”棋妙有点后悔,跟着来了这个鬼地方。
目莲尊者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盂兰盆经》,开始念咒加持。
只见佛经缓缓升至上空,霎时间饿鬼道里佛光普照。众鬼听着目莲口中的煌煌正音、訇訇佛号,皆如教徒般跪倒在目莲尊者身前,纷纷忏悔。
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棋妙站在目莲尊者身侧,她看着众鬼在祥和的佛光中脱去了罪恶丑陋之身,显出如常人一般的模样。
当中,有一个长得精明美艳的妇人,施施然朝目莲走来。
棋妙喜道:“大师,你看是不是你母亲来了?”
目莲没有回应。
“大师?”
棋妙低头一看,见目莲依旧闭目禅坐,便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目莲瞬间化为虚无,只留身上的僧袍残存在地上。
棋妙大吃一惊,抬头正对上那美艳妇人。只见那妇人对着棋妙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继而突然张口,朝棋妙脸上喷出红莲业火。
棋妙一时不备,眼看那红莲业火就要扑面而来,情急之下抬手去挡,不小心甩出了手腕上的铃铛。
“噹……”戏台上一声锣响,棋妙突然睁开了双眼。
环顾四周,自己竟还身在瓦舍之中!棋妙下意识地低头一摸左手,铃铛却是不见了。她心下大骇,顾不得台上的戏是否唱完,慌不择路地往齐云楼跑去。
戏台上正在谢幕。
没有人注意到,那目莲尊者的扮演者,手上正紧紧攥着一个制式古朴的铃铛。
此时,他内心万分激动,是她的气息!是她的气息!
东水门里,广济仓外,一条条漕船在汴河中东风借力、白帆如翼。漕运码头上船工、纤夫们正忙着搬运货物,一管事模样的人在给漕船下货发筹计数。岸上那些脚店,伙计们都在忙着温酒煮茶,招呼来来往往的行人。
车水马龙的街上,有一戴着昆仑奴面具的男子。他手里正紧紧攥着一个铃铛,凭借着铃铛上那一丝微弱的气息,小心谨慎地找寻着前行的方向。
界身巷,齐云楼。
男子一路找寻,最终在齐云楼前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小楼,接着从怀中又掏出了另一个铃铛。他将这两个样式几乎一模一样的铃铛捧在手心,嘴唇不由地微微发颤。
铃铛似乎也是感应到某种力量,不停的发出声响。
男子见状,声音颤抖着喃喃道:“你们也感应到她了,是不是?”
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推门踏入了齐云楼。
齐云楼前厅,棋妙正心有余悸地跟五娘和墨明说着她在瓦舍中的险遇。说完还可怜巴巴地把爪子伸到五娘跟前,委屈道:“五娘,你看,我爪子上的毛都快被那红莲业火烧没了,差一点我就要糟了暗算、命丧饿鬼道了!”
五娘抱起小狐狸,小心地查看着她的伤口,看着倒像是被红莲业火所灼伤。
只是棋妙并未真正去到饿鬼道,是谁将幽冥地府的红莲业火带至了人间?还能在棋妙毫无防备地情况下将她摄入幻境?
五娘一边思虑着,一边捏了个诀,手轻轻抚过棋妙的爪子,小狐狸顿时觉得一股清灵之气沁入心脾,爪子上的灼烧感也顿时消散。
小狐狸微眯着双眼,歪着头靠在五娘怀里。
五娘道:“你跟在我身边几千年了,按说四海八荒也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你,此番竟莫名地吃了恁大的亏,你可有看清那人的脸?”
小狐狸仰起头想了想,继而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
墨明在一旁沉声道:“那人似乎不是冲着棋妙来的。”
五娘点点头:“以那人的修为,若是想要害棋妙,棋妙今日怕是回不了齐云楼了。他得了铃铛后,便放棋妙出了幻境,说起那铃铛……莫非是?”
“叮铃铃——叮铃铃——”,齐云楼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铛声。
一个带着昆仑奴面具的白衣男子,跑进了前厅,他一眼便看见了靠在青玉案几上的五娘。
她松松绾了随云髻,头上只斜插着一根碧玉簪子,虽穿着凡人的衣服,却难掩身上那划破岁月苍穹的静谧典雅。
这一眼,一如数万年前昆仑山上的初见,当时昆仑山剔透的雪映衬着她的笑容,形成一圈夺目的洁白光晕,美得让人窒息。从此,在他的心底,便镌刻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倩影。
他怔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自己苦苦找寻数万年,可当她就近在眼前时,他却忘了要如何介绍自己。
或许神女早就忘了昆仑山上曾经的那一次偶遇了吧?
白衣男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慌乱地把手上的铃铛举起来:“吾……这铃铛……”
棋妙一见铃铛,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之前在幻境里装神弄鬼地暗算姑奶奶,如今竟还敢自己找上门来送死?看我不撕碎了你!”棋妙龇牙咧嘴,朝着男子的脸上扑咬过去。
男子匆忙侧身躲闪,却是迟了半分,脸上的昆仑奴面具被棋妙咬了下来。
棋妙见扑了个空,甩掉嘴里的面具,扭头准备再次扑杀过去。
可当棋妙转头看到那男子的脸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张“脸”上,竟是混混沌沌,没有五官七窍!
这一幕,五娘和墨明也看见了。
五娘想起来他是谁了。
当年父神在九幽之地曾炼化一对神器,取名混沌铃,这铃铛内蕴含着巨大的神力,若运用得当,便可将铃铛中的神力化为己用,于修行大有裨益。
父神回到昆仑山后,便把这对混沌铃送给了五娘。一次机缘巧合,五娘在昆仑山救下过一只尚未觉醒的小兽,因怜他孱弱,便将一只混沌铃套在了他爪子上,希望能借着铃铛的神力,助他早日觉醒,悟道修行。
而眼前这个法力高强的男子,想来便是当年那只小兽了!
五娘连忙制止了棋妙,转头问那男子:“你是……小混沌?”
男子听见五娘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晃动着铃铛,拼命的点头。
一旁的墨明和棋妙见此状况,惊诧不已。
眼前这位,竟是威震四海八荒的上古凶兽之首——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