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元无象,丹青画不真——《磻溪集》
(一、投壶)
时值寒冬腊月,东京城中玉屑飞扬,天地一色。
五娘和墨明、棋妙三人正在齐云楼中围炉吃酒,这酒是中山园子正店的张掌柜上午差伙计送来的,名曰千日春,一并又送了些三脆羹、乳炊羊、金丝肚羹、假炙獐等下酒的饮食果子。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赏雪,好不惬意。
棋妙饮下一大口酒,望着院中的积雪,道:“这酒和肉都甚好,只可惜天寒地冻,不得出去玩耍,困煞人也。”
墨明道:“这院中便有白雪映梅、风月霁清的美景,你还想跑去哪儿?”
五娘笑道:“这丫头真真是贪玩的紧,只是这时节,蹴鞠、马球和捶丸都不大便宜,不若咱们就在这院中来投壶吧。”
棋妙听到要玩投壶,眼睛一亮,忙道:“好也好也。”说罢,便蹿到楼上搬了一捆箭下来。又对墨明道:“墨明,那壶甚是笨重,你去搬下来吧。”
投壶用的壶都是特制的,中间一个壶口,壶口两边镶着两支镂空的壶耳,既高又大。墨明将壶从楼上搬下来后,摆在了离酒桌大约三支箭连起来那么远的位置。
投壶是一种古老的酒令,五娘记得早在春秋时期便非常流行了。弯弧力不任,棋局思虑费,不如习投壶,闲暇可观礼,如今宋人在酒席间也大多喜欢玩投壶,前朝司马相公还专门对这个从春秋时期就延续下来的投壶游戏做了革新,他把一些含有技巧的花样动作删掉,制定了投壶的新规定——贯耳四筹,双耳六筹,倚竿为十筹。
准备妥当后,五娘道:“投壶,射之细也。咱们每人拿八支箭,投完后就按照司马光当年定下的投壶规矩来计算筹码,这筹码少的可是要罚酒三盏哦!”
棋妙掂了掂手中的箭,笑道:“这读书写字我是比不过五娘和墨明,可这些游戏的玩意儿,我可是行家!”
三人说说笑笑间,便开始投壶。果不其然,这箭到了棋妙手里,支支都能倚竿,这样算下来,五娘和墨明的筹码加起来也没有棋妙多。棋妙扔出手中最后一支箭后,拍了拍手道:“你们俩输我这么多,只罚三盏酒可不够!”
墨明一口气饮下了三盏酒,道:“酒我已经认罚,莫不是你还想坑我几贯钱?那可不能够!”
棋妙见墨明不买账,忙抢过五娘的酒杯,对五娘道:“既如此,那墨明便罢了,五娘你就别罚酒了,得应承我一件事!”
五娘笑道:“哟,究竟是何事,还能难倒了我们棋妙上仙?”
棋妙嘿嘿一笑:“暂时还没想到,左右你先应承我。”
“好,我答应你便罢。”五娘无可奈何地笑道:“这下可把酒杯还我,容我吃杯酒了吧?”
正说着,大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墨明前去开了门,迎进来一个长相十分俊俏的少年郎。只见他一身青绸长衫,头戴青绸幞头,不知怎的看着竟有点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进门之后,那少年郎径直走到棋妙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棋妙道:“姑姑,侄儿向您请安了,您老人家身体一向可好?”
棋妙闻言,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打量着身前这个绿衫少年,问道:“你……你哪位啊?”
少年抬头,道:“姑姑,我是六郎啊!您不认得我啦?”
棋妙感觉脑仁有点疼,嘀咕着:“六郎……哪个六郎?”
“姑姑,侄儿听阿爹阿娘说,我出生的时候,姑姑恰好有事回青丘,当时您还抱过我呢!听族里的长老们说,侄儿与姑姑小时候长的很是相像呢!”少年很认真地给棋妙解释着。
听他这么一说,棋妙似乎是想起来了,她在青丘确实有这么一个侄子。五娘和墨明闻言,望了望少年,那一双极其魅惑的丹凤眼,可不是和棋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指定是没错了!
五娘忙上前扶起六郎,道:“原来是青丘来的六郎啊,快起来快起来,你姑姑看见你啊,高兴地都忘了你还拘着礼呢!”
六郎起身后,忙又向五娘行礼道:“多谢天尊娘娘。”
看着六郎规规矩矩、一派儒雅的模样,五娘心中暗道:六郎这模样虽说随了棋妙,可这性子倒像是个读书人,便笑问道:“六郎这天寒地冻的从青丘来到汴京找你姑姑,所为何事?”
一听五娘问起这个,六郎脸刷的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是奉阿爹阿娘的令,来给姑姑问安。另外就是,过了年我就500岁了,阿爹阿娘想给我定一门亲事……”说到后面,六郎的声儿是越来越低。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过来。青丘九尾狐一族,虽为走兽,却最是专情。看六郎这个样子,想必是十分中意即将与他结亲的那位姑娘了。棋妙见六郎这个扭捏害羞的样子,有心揶揄他,道:“呀,小崽子,姑姑我几千岁了都只是一心向道,不讲儿女情长,你小小年纪尾巴都还没长齐,就要定亲了?”
六郎低头不语,更加害羞了。
五娘挖了一眼棋妙道:“有你这么当姑姑的吗?”,说罢又朝六郎道:“这可是佳偶天成的喜事,说起来我也是许多年没有去青丘了,不知六郎定的是哪家姑娘?结亲那日,我与墨明跟着你姑姑一同回青丘,跟你讨一杯喜酒吃。”
六郎闻言忙抬起头来,眼睛一亮:“若是天尊娘娘与开明上神也去,那真是青丘的无上荣耀,阿爹阿娘一定会很高兴的!只是……”六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又落寞了。
棋妙过来敲了敲六郎的头:“你这小子,说话怎这般吞吞吐吐,问你中意的是哪家姑娘,你只是什么?”
“是……是祷过山的瞿如,侄子之前去天虞山游历修行,途经祷过山,与阿如有过一面之缘。”六郎如实答道。
棋妙在瓦舍中听过不少戏文,见六郎这幅模样,便知这小子口中的“一面之缘”,里面肯定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故事,便端出长辈的款儿道:“既是两情相悦,你还这般忸怩,哪有我青丘男儿的样子!”
六郎低着头道:“姑姑教训的是。阿如她与别人不同,她曾到人间游历过数年,通诗书,懂礼乐,每日都要焚画烹茶,甚是风雅。我跟阿爹一起上门提亲那日,阿如说旁的她都不在意,只是要我给她寻一幅能万年不变色的千里江山图作为聘礼,方能证明侄子的真心。侄子愚钝,找寻许久也未能寻得。阿爹说,姑姑这些年跟着天尊娘娘在人间修行,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成全侄子。所以,六郎才大过年的寻来东京,求姑姑帮忙。”
“万年不变色的千里江山图?五娘,墨明,我们巢云阁里有这种东西吗?”棋妙一听是书画这种东西,脑仁又开始疼了,忙问五娘和墨明。
墨明认真盘算了一下,答道:“没有。”
“那哪里有?”
“不知道。”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六郎难过得又低下了头。
五娘想了想,道:“六郎,你先别难过。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看你与那阿如姑娘就很有缘分。你远在青丘有所不知,当今官家酷爱书画,崇宁三年设置了翰林图画院,里面的丹青妙手更不知几何。说不定有画师可以帮到你呢!”
棋妙一听,抚掌笑道:“对啊,我记得有个画院待诏叫张择端,成日里坐在汴河边上画画,说是要画一幅什么清明上河图。东京城中人人说他是画痴,我们去找他帮忙,说不定能成。”
六郎忙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五娘给众人倒了一杯酒,望着院中的皑皑白雪不置可否,只道了一句:“六郎先吃杯酒暖暖身子,且再耐心等几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