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在正和冷城临时代理人冷安商量对策的牧师喻晓,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骑士团团长列为叛乱的主使者之一。
此刻他正做着重要的事。
在冷城的一个小酒庄,偌大的酒窖中,只有冷安与喻晓两人正在进食。两人的伙食只是简单的白面包加果酱。
如果忽略两人的身份和他们所谈论的事情,你甚至会觉得这就是两个普通的食客。
咽下最后一偶面包,喻晓端正坐姿,面色严肃地向冷安说道:
“冷总管,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大伙知道真相后都很愤怒、害怕。已经有不少人向我倾诉。甚至还有人在早上祷告的时候说过,如果我不动手,他就自己动手。”
冷安微微挑眉,问道:“居民们让你来劝我,是吧?”
“不,这同样也是我的意思。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我们面对的可是第二骑士团,苍岚帝国最精锐的野战兵力!”
“你不是说你联系到了一支实力强劲的雇佣兵吗?”对于冷安的解释,喻晓并不接受。
“这支雇佣兵并不在领地范围。而且你们都是冷大少的子民。冷大少将你们托付给我,我必需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而且,冷大少将精兵都带走了,剩下的人虽然也有匹夫之勇,也能提刀拖剑,但说白了都是些上不得排面的乌合之众。让你们去面对第二骑士团,就是送死!”
冷安一边仔细将果酱涂抹在面包上,一边数落着冷无双留下的烂摊子,就像是唠家常般随意。说到最后,冷安神色激动,狠狠地咬下最后一口面包。
喻晓没有回答,因为他的眼界也不低。在神圣帝国就职的时候,他曾见过教廷骑士扫灭异教徒的场景,清楚超凡法师对上普通人是何等碾压的姿态。
但是......
“难不成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倘若我们什么都不做,冷大少回来事......”
“你以为我不担心冷大少吗?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忠心!”
冷安大吼一声,打断了牧师的絮絮叨叨。
怒目圆睁,冷安咬着牙齿,剖析着自己的心迹:“你也受到大少器重,我问你,如果大少在这里,他忍心让大家送死吗?”
“再者,你们若是出手,那就是袭击骑士,近乎于谋反!这是要给冷大少戴上不忠诚的帽子吗?到时候就不是第二骑士团,而是整个苍岚的军队席卷而来了!”
喻晓看着冷安,沉默了。并非他不知道答案,而是他太清楚答案了!慈爱的冷大少,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子民而苟活。而自己等人,没有能力也没有底气去对付那些骑士。
“你也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我已经在巨人山布下重重埋伏。只要将第二骑士团引入巨人山,随后结合雇佣兵包剿他们,一定能够将第二骑士团解决掉的。”
冷安拍了拍手,拍掉手上残余的面包屑。一手收拾着餐具,一手摆着让喻晓离开。
“回去吧,帮我安抚大家的情绪,也别将计划透露出去。万一坏了我的布置,冷大少就真的危险了。愿冷大少祝福我们!”
“愿领主祝福我们。”
喻晓起身,向冷安做一个祝福的手势,带着坚定与信任,转身离开。
冷安看着喻晓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楼梯口,沉默许久,又看向桌子上的两份木制餐具。
随手将这两份木制餐具丢进一旁的火炉中,冷安继续坐着,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轻吐了一口气,幽幽叹道:
“大少爷啊,但愿你真的能保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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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教堂内照常开始了早上的教学。
教堂的功能有很多,除了传教,还兼有教育的功能。
此时,教堂内仍然坐满了人,有城市的孩子也有农村的孩子,甚至还有成年人——贺强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的他脱下来骑士铠甲,换了一身普通的亚麻布衬衣,混入人中一时也分辨不出来。他要看看,这个宣传舆论的牧师,究竟是说了些什么,将民众洗脑成这样。
此时喻晓已经开始徐徐讲授。
这样的课,他已经讲l许多次,在一次又一次地讲述中,逐渐完善“冷教”的教义。
喻晓说:民不是君王的民,而是领主的民。君王高高在上,与民没有接触,所以并不清楚民遭受了些什么,需要些什么。而领主直接管理民众,领主的好坏直接决定了民众的生活。
所以我们的目光应该放在领主身上。如果是好领主,我们应该为他奉献自己的忠诚;但如果是坏领主,我们就应该坚持反抗,决不妥协。怎么样的领主是好领主?深入民众的,切身实地帮助民众的,就是好领主......
“我有异议。”
人群中站出来一个身影,正是贺强,听到此番大逆不道之言,他忍不住道:
“君主怎么可能不知道民众的遭遇?国王每天要处理全国各地的奏报,对国家的情况有着更为广阔的视野,更能深入民众!”
第一第二骑士团都是王国精选的骑士,对于国家有着绝对的忠诚。这份忠心,让他对诋毁国王的话都心怀抵触。
“呸!”
人群中又站出一人,是一个脸带麻子的年老大汉。
他一脸鄙夷,因为愤怒与悲伤,脸上更是挤出许多皱纹,更显老态:
“你们这些首都的骑士老爷当然觉得国王好。但我在冷城待了几十年了,见过的骑士,除了来收税的和来打仗的,就没了!当初劫匪来抢夺的时候怎么不见骑士来保护我们?当初夜混蛋欺压我们的时候,怎么不见国王收拾他?当初我女儿被......”
说着说着,老汉哽咽了,他抹了一把眼泪。想到了伤心处,他又重新蹲了下去。
这样一闹,喻晓便注意到了贺强,也认出来他的身份。见他不穿骑士铠甲,喻晓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冷笑一声,喻晓问道:
“这位客人,见你衣着简朴,却整洁无瑕。想必也是一个贵人家吧?”
贺强眉头一皱,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看向台上的牧师,回答道:
“虽然我现在富贵,但不是天生富贵。是通过不断的努力获得的成功!”
喻晓点点头,露出讥讽的微笑:
“很好,想必你应该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到达这一步的。可是,你有经历过真正的压迫吗?苦练一身本领却没有推荐而成不骑士的无奈。你体会过吗?父亲被贵族打死的无能为力,你感受过吗?肚子里饿得像烧火,少一口吃的就会死掉,你经历过吗?”
喻晓的不断追问,让贺强慌了。他不由大声反驳让自己坚定信念:
“我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当然不是一会儿事儿!”
喻晓回以更大声的辩驳:“我是在教他们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
一下子,教堂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一群原本听课的老人,也跟着情动起来。
许多人,眼眶都红了。年纪越大的,感触越深——能活到这个年纪,都经历过许多。
“我......我的大儿子,就是被那个狗日的领主玩弄死的......二儿子....”
“若是没有冷少爷,我早就被冻死了......”
或许是最初那位老汉的呜咽声太具感染力,人群中陆陆续续地念叨起自己的遗憾。
但又有谁能想到,在冷无双来之前,他们都有一个悲惨的过去。固然他们现在的生活摆脱了贫穷。可现在重新听到“活下去”三个字,无数悲伤的回忆统统涌上心头。
贺强环视四周,只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他看到有几位还未成年的孩子,也跟着哭泣时,念叨着自己去世的母亲时,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察觉到了贺强表情不对劲,喻晓盯着贺强的眸子,缓缓言道:
“我曾经也信奉主,就像你信奉国王一样。可是当我饥寒交迫的时候,只有冷大少爷会给我面包和暖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大家都信奉冷大少爷。”
贺强的大脑有些混乱。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他抬头看向牧师,正对上牧师毫不动摇的眼神。
“我继续讲课。”喻晓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若是你不愿意听,也可以出去。”
他手指教堂的大门。这话,是对贺强说的。
他可不认为那些高高在上的骑士老爷会被自己三言两语就感化掉,他只是希望不要被一直监视着。
诸位学生纷纷肃容,端正坐姿,准备继续听讲。
而贺强站在原地。只觉得牧师的话很刺耳,同时也打动着自己的内心。他很疑惑,隐隐觉得有什么错了。
冷无双是叛贼,同时他又是一位极好的领主。
这些平民是良民,但很有可能变成反贼。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变化呢?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有些茫然。在各种各样复杂的目光中,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变换着自己从小到大的所见所闻。
沉默片刻,他身形一软,顺势坐了下来。
果然,他还是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要搞明白,究竟是什么错了?错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