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泽又一次来到九重天上,走到了天宫的南天门外,规规矩矩地请天兵为自己通传求见天帝。
如前世求见天帝那次一样,每一个天兵都告诉她,地神不可轻易入天宫、且天兵无法传报,因为天兵只管守卫,却未必轻易得见天帝一次。
可懿泽已经不是前世的懿泽,她绝对不会见不到天帝就撤离。天上不知日夜,人间却过得很快,她更不能像前世那样傻傻地等。
她想,她需要靠神力才行,思索片刻,她想到了传音术。
也不知天帝在何处,她只好将自己的一句话“天帝,梦神懿泽求见”向多个方向传出,传到天宫的每一个角落。
守卫的天兵们听见,都惊异地看着懿泽。
少时,一只青鸟飞出南天门,绕着懿泽飞了两圈,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然后又飞进南天门。
懿泽会意,青鸟必是天帝传召的使者,她便跟随青鸟走入南天门。
果然,天兵没有再阻拦。
进入天宫之后,懿泽一路攀行,直至一座宫殿,懿泽抬头仰望,上书“弥罗宫”三字。
青鸟飞进弥罗宫,懿泽继续跟随,到第三重殿门前,青鸟落在了房檐下的一个金丝笼上。
懿泽看了看殿门,是“皇极殿”。
她走进皇极殿,只见殿内四四方方,满地碧玉,唯有正中一道红,好似明霞铺路,从自己脚下一直延伸到对面三层台阶之上高座下。
懿泽还未开口,对面高座的人就先问了一句:“方才向我传音的,可是你吗?”
“是的。”懿泽沿着明霞之路,走到那三层台阶下,抬头仰望座位上的人,远不像人间供奉天帝神像的老者之态,却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男,不禁心中有些疑虑,问:“你是天帝吗?”
天帝点了点头,笑道:“我的名字,唤作泰一。”
“泰一?”懿泽好奇地重了一遍。
谁知站在旁边的一人却突然怒斥道:“天帝谦逊,才自报名讳,是你一个地神能叫得吗?”
懿泽这才意识到,她的右手边站着三个人,前两个她不认得,但站在第三位打的,她却认得出,正是上次寻找龙城迷路时,嘲笑她的雷神。
方才说话的,也是雷神。
天帝笑向雷神道:“地神也属神族,不过居所不同,元帅一向奉行‘神族中无有上下尊卑,只有道行深浅’,怎么今日这样说呢?”
雷神道:“即便是天神,又有谁会直呼君上名讳?”
天帝笑道:“不过是个代称而已,叫什么都无妨,你都修行了上万年了,还在意一个称呼吗?”
雷神不答,脸色却不大好。
懿泽心想,这个雷神,要么就是看不起地神,要么就是对勒得海梦神一族有成见,但无论是什么,她抱着求和的诚意来到这里,都不能计较这些,因此赔礼道:“雷神所说不错,是我唐突了,多谢天帝不怪。”
天帝笑问:“你知道他是雷神?你们原来认识?”
懿泽答道:“一面之缘,算不得认识。”
天帝点点头,向懿泽一一指认道:“这是风神飞廉,雨神萍翳,雷神田华。方才,我们正在计议四时天气,突然听到你的声音。我记得,传音术,乃是当年母神爻歌所创,求学者甚多,但多半只能学成传音百里、千里,能传音万里者,唯有爻歌一人。”
懿泽便解释道:“我是爻歌的后人,借用了她的力量。”
“我看出来了。”天帝礼貌地笑了笑,道:“说说你今日的来意吧!”
懿泽道:“我是来告状的。”
天帝问:“告谁?”
懿泽道:“有一蛟龙,名唤如蛟,原是魔君坐骑,曾嫁龙城之主翀梦为妻,后被休弃驱逐。十几年前,她去往人间,做了皇帝的妃子,以法力害死无辜人命,我要擒她,她却声称是天帝指派她去的人间,说她是身不由己。我想请问天帝,真的是你的指使吗?”
天帝听罢,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懿泽见状,怅然失望,天帝的神情,丝毫不像初次听到,她忍不住追问:“看来,天帝不仅指派了如蛟去人间,也对她在人间的所作所为心里有数,就放任不管吗?”
雷神冷笑一声,讥讽懿泽道:“你的祖母茱洛违规占用凡人身体,不也害死无辜?你母亲丹阳更厉害,在人间滥用龙城诀秘术,换梦成真,诛杀生父!你以龙锡杖引天雷劈开地面,摔死的凡人无数,倒好意思在这里质问别人?”
懿泽道:“茱洛已经自行驱散元神,丹阳被囚禁天牢多年,我也被你用五道天雷劈死过一回了。我想请问,如蛟受过什么惩罚呢?”
雷神不做声。
天帝点头哀叹,无奈地低着头,道:“说得不错,不能如法地处置如蛟,是我之过。”
雨神轻笑着,双眸转向懿泽,温声细语地替天帝解说道:“梦神有所不知,君上并非纵容如蛟,只是天神之中,没有一个能比如蛟更了解魔族,无奈之下,才允诺如蛟去人间,与魔女较量。自君上接手了父神遗留的棋局,殚精竭虑,神族与魔族,已经对弈了三百多万年,想要赢,谈何容易?”
懿泽暗思,原来关于魔君指派两位魔女带着前世记忆去人间竞争的阴谋,天神们早已知晓。
可悲的是,茱洛却以为天帝不知,为追查此事前因后果,竟然以放弃轮回作为代价。
雷神又愤愤不平起来,朝懿泽泄愤道:“你可知,为了这盘该死的棋,三百多万年以来,害苦了多少天神投身去做棋子?一个个都在人间伤痕累累,有几个善终过?”
风神瞪着雷神,不解地问:“天神们都是为魔族所害,你跟她发什么火?”
雷神一副不屑的神色,答道:“若不是勒得海那些地神作怪,哪里会有这个棋局?”
风神不以为然,冷冷地说:“就算如此,那也是三百多万年以前的神族之过,她才多大,你怎能胡乱算账?”
雷神道:“前辈的过错累及子孙,那是常有的事!君上还不是接手了父神丢下的烂摊子?”
风神道:“茱洛生前死后,两次试图扭转棋局,今已元神消散,难道还不算为先人承担过失?”
雷神道:“地神不过陨落一个,三百多万年以来,为此一段公案,天神中元神破灭者有多少,你数得过来吗?”
风神还要说话,却听到天帝突然用手指扣了几下桌案,忙闭了嘴。
雷神也不再作声。
天帝看看雷神,又看看风神,问:“说够了没有?”
风神和雷神都低下了头。
天帝问:“今日懿泽代表梦神一族,初来宫中,你们却在这里聒噪个不停,是待客之道吗?还一口一个三百多万年?你们几个,封神至今,有一百万年吗?你们见过父神吗?你们知道三百多万年以前的公案是怎么回事吗?道听途说,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
风神俯首拜道:“臣下知错。”
雷神仍是不答。
天帝命令道:“田华出去!”
雷神田华转身离开了皇极殿。
天帝向懿泽道:“让梦神见笑了。”
懿泽笑道:“岂敢?天帝如此赏脸,我荣幸之至。不过,我想问一句,天神之中,对于勒得海梦神一族的看法,是如风神这般的多一些,还是如雷神这样的多一些?”
天帝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好说,印象这个东西,一向很难转变。在你们勒得海,恐怕也有不少地神正在仇视我们,也会把三百多万年前之前那段公案说成是天神的罪过。可谁是谁非,哪里说得清,咱们姑且都别去理论了。你今天是来告状的,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
懿泽点点头,道:“我年纪小,不知道三百万年前的公案,也不知道三百万年以来,神魔两族是如何对弈的。但茱洛有句话说得很对,她说‘即便是为救苍生而杀一人,但只要杀这一人是无辜的,那错就依然是错。’茱洛为除去魔女的筹码害死一人,而天帝指派如蛟去人间去与魔女较量,如蛟却因此害死多人,其罪更重于茱洛,天帝又要纵容她到何时?”
风神附和道:“臣下以为,梦神所言甚是。其实,当初如蛟自请去往人间对付魔女时,臣下就以为不妥。魔君虽然法力高强,但到底还算个讲规矩的人,遵道义、重承诺,不会乱来。可如蛟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两面三刀,利用她去对付魔君,我们极有可能反受其害。”
雨神笑道:“元帅所说,不无道理。但当初若不让如蛟去人间,又有何良策阻止魔女呢?一旦魔女胜了棋局,魔君以此要求君上退位,今日坐在这天之最高位的,恐怕就是魔君了。”
天帝站起,走下台阶,回头望着他的那把座椅,长叹一声,道:“其实,谁坐在天之最高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统治天下的权利,一定要掌握在坚持正义的人手中。
虽说魔君也是正人君子,但若不是心有妄念,又怎会一念成魔?既然成魔,她的法力越高,对苍生的威胁就越大。
这一辈的天神,都埋怨父神留下这个棋局,害得他们不得安生。可你们都没有见过魔君与父神大战时的惨烈,又怎么明白父神同意以棋代战的心痛?
当年,在龙城里修行的每一位神龙,都是天生地造之身、蕴含自然之力,哪个不是法力无边?他们共同开开辟鸿蒙,造出八根擎天柱支撑天地,创造了世间美好的一切。
可是,一场神魔大战,死伤无数,四灵始祖那一辈,存活至今的只有一位,就是魔君。我的法力不如魔君,诸位天神也都不如。如蛟是最了解魔君的人,若非万不得已,我又怎么会用她?
她自荐去往人间,做我神族的一枚棋子,自称知道魔君和魔女的诸多弱点,即便不能赢,也断断不会输。我许诺她,若赢,就承认她作为翀梦之妻的身份,封为护法神。
只有将她封神,她的赢才是神族的赢,我和所有天神一样,都巴望能尽早地结束对弈之势,还苍生一个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