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的神色,渐渐变成了失望,苦笑道:“你说过,你的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但我是一个皇子,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很难从一而终!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我可以为了你抛弃一切,从此一心一意。是你不允许!”
提到这里,懿泽无话可说,把目光转向一旁。
永琪继续说:“懿泽,你太贪心了!你一边想要利用我的身份,利用我的家族坐拥的这片江山,另一边,你还接受不了我家族中男尊女卑的规矩,接受不了与我身份共存的其他女人!这是因为你爱我,但又谨记着你的使命!当这两者不能共存的时候,你每次果断抛弃的,都是我们之间的感情,直到最后,让我彻底沦为你的工具!”
永琪的眼眶里渐渐有了泪水,泪水洒落,他的眼神也更加悲凉,心痛地问:“你知道吗?我恨你那个什么前世的使命!如果每个人都为前世而活,总让这辈子的情缘、迁就于前世的恩怨,人世间恐怕早就乱成一团了吧?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你这辈子想要得到底是什么?”
懿泽仍然保持沉默。
“自从胡云川死后,你完全变了,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因为他死去永不能复活,所以你对我的恨也就永不能瓦解。当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坚持了,我的执着没有意义!即便某些瞬间,感动唤醒了你对曾经的记忆,你也还是跨不出那道仇恨!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对我的恨才能放下?”
懿泽没有回应,可永琪的一字一句,却都牢牢印在她的脑海中。
永琪冷冷地笑着,摇头笑道:“你觉得,我很贪生怕死吗?你觉得,我活得滋润吗?他死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在你所制造的阴影之下!我每日每夜被病痛折磨着,被你的冷血侵蚀着,我活得很累很累!我虽然看重生死,但我并不怕死,我很尊重生命,包括我自己的生命。因为生命的存在,是一种责任,我活着,是对父母的负责,对妻儿的负责,乃至对国家的负责!因为我死了,会有一群人伤心,会有许多人落泪,那些……都会成为我的罪过!但是,如果你认为我应该为他的死付出代价,那么我也告诉过你,我甘愿为他偿命!”
懿泽慢慢抬起头,看到了满脸泪痕、满身是汗的永琪,她的眼泪,终于也无声地落下。
永琪的视线,却慢慢地从懿泽身上移开,抬头望着他托起的擎天柱,他的双臂已经开始发抖,脚下也开始发软,然而还在强撑。
他不再流泪,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扬起的一丝微笑,他轻笑着说:“记得在云南,琅玦说,她好想留在那里,其实我也是。只要那里有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家,但你不收留我,我便无家可归了……我与你,相恋两年,终于喜结连理,夫妻九年,却记恨成仇,懿泽啊懿泽,我们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始终都成就不了一个完整的家……福灵安曾对我说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桥便是桥,不拘于起了什么名字。可自云南一行之后,我看山都是格姆山,看水都是勒得海,看桥都是走婚桥,唯独看你再也不是我的懿泽……”
话音落,不知是体力不能支撑,还是不想支撑了,永琪忽然松了手。
“不要!”胡嫱大叫着,刹那间,整个世界好像静音了。
懿泽狂奔过去,将一只手伸向永琪,永琪似乎也向懿泽抬起了一只手,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竟只有一瞬间的擦过。
一滴泪,在瞬间交错的指尖滑过。
懿泽哭了。
永琪也哭了。
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懿泽看到永琪被擎天柱重重砸倒,擎天柱滚向别方,永琪也随之倒下。
他的眼睛依然睁得圆圆的,眼、耳、口、鼻却一齐流出血来,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再也没有颤动过一次。
胡嫱爬了过来,看到永琪这般模样,心如刀绞,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这不是真的,这是梦境!这不是真的!”
胡嫱扯住懿泽的衣服,追问道:“这不是真的,对不对?王爷还活着,对不对?”
懿泽的心木木的,似乎在抱有一种侥幸。
她告诉自己,这是在梦里,白日梦也是梦,现实中的永琪还没有死,只要她想办法破解梦境,这里的一切就等于都还没有发生。
正胡思乱想着,懿泽忽然听到了龙锡杖的声音,她猛然回头,竟看到龙锡杖上的绿珠转动了一圈。
“谁?”懿泽大吃一惊,惊叫着上前抓住了龙锡杖。
只有念了龙城诀才能转动龙锡杖上的绿珠,可是,她没有念龙城诀,绿珠怎么就转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懿泽和胡嫱都辨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被一阵狂风卷起,不知怎的,两人都又回到了藤琴书屋,一起跌在地上。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站起里间跑,果然,看到永琪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懿泽不敢近前,因为她知道,龙锡杖上的绿珠转动代表着什么,她害怕揭露真相。
胡嫱飞跑到床前,颤抖着手伸到永琪鼻孔前,没有鼻息。她的心完全凉了,抓住永琪的手,大喊一声:“永琪!”
这声喊得,让人振聋发聩,而后呜咽的哭声更是撕心裂肺。
此刻,懿泽才知道,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之前的一切,原来还都不算,那个她最恨的人,始终都是她最爱的人。
她站在那儿,想哭哭不出,想动动不了,她觉得,她的心跳好像也随永琪的死去一起停止了。
外面,瑛麟、滢露、玥鸢、金钿、卓贵等都听到了胡嫱的叫声,一起往屋里跑,连同被抱在怀中的绵亿和玞婳,全部涌进房中。
他们来到永琪的床前,只见胡嫱趴在永琪身上,哭得泣不成声,口中一直自问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瑛麟瞪大了眼睛看着,快步走到永琪床前,去抓永琪的手,不慎又松开。
永琪的手陡然垂下,一动不动。
瑛麟感到心慌了,她急忙又抓住永琪的手,摇晃着问:“你怎么了?我不要改嫁,你快点醒来啊!”
永琪丝毫没有动静,瑛麟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她又晃着胡嫱,问:“怎么回事?王爷不就是因为昨晚没睡,困了去睡觉吗?他怎么回事?”
“他——死——了!”胡嫱听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她说出得那三个字说是那么的惨淡,她觉得她看到的是世界末日。
瑛麟心惊地后退了一步,她想起了永琪昨天去看她时说的话。
原来,那真的是临终遗言?她不敢相信,刚才还看着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去?
滢露、玥鸢、金钿抱团在一起,都哭了起来,满屋都是呜咽之声。
没有了荣王的荣王府,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
卓贵的眼泪也啪嗒啪嗒,他走到床前,不解地问:“胡格格,你们刚才去哪里了?王爷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吗?”
“都是我的错……他是为了去梦里找我……就在梦中死了……”说了这几句,胡嫱哭得不能再言语,几乎要哭得断气。
卓贵没太听得懂胡嫱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想胡嫱一定是伤心过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了。
但他知道的是,永琪是真的死了,看着永琪的脸,想起永琪昔日的为人,他也跟着一起大哭起来。
瑛麟听见了胡嫱说的话,却知道那不是胡说,她忙走到懿泽身旁,摇晃着懿泽的身体,问:“是你对不对?是你制造的梦对不对?”
懿泽没有动,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瑛麟就在她的眼前,她听着声音却很遥远。
不止是瑛麟的声音,懿泽听着所有人的声音都很遥远,就好像她并不在这个地方,而在千里之外。
懿泽痴痴地,混混沌沌地,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瑛麟焦急地推着懿泽,问:“你倒是说话呀!你不是神仙吗?难道你就没有办法救救他吗?”
懿泽愣了一下,她好像听懂了瑛麟的意思。现在,永琪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还是完好的,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
想到这里,懿泽立刻拿起龙锡杖,一步千里,回到了格姆山。
懿泽来到女君殿,这里有十五位女君的石像,其中母神的石像是早已没有了心的,其余的十四位,懿泽之前在此闭关时,曾多次用心中的灵玉去感应历代女君的心,从她们残存的记忆里收获了不少术法秘籍。
如今,她只好再次用灵玉去感知先人的心,寄希望于从中找到与白日梦相关的记忆,或能寻一个解救之法。
荣王府中,传出荣亲王撒手人寰的消息,一下子震惊了整个京城。
乾隆听说是永琪死去,几乎昏倒,捶胸顿足地不知哭了多久,太后和令皇贵妃等妃嫔轮番来劝解,乾隆才慢慢缓住。
他亲往荣王府探视,看到已经归西的永琪,更加老泪纵横,自恨此生再也没有如永琪一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