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永琪交待玥鸢、滢露及嬷嬷们看好两个孩子,然后带着懿泽、胡嫱、卓贵、金钿等来到万树园。
按照旧例,木兰秋狝过后,皇室子弟会与蒙古王公共同在这里举行蒙古宴会。
万树园内聚满了人,为塞宴盛事,武备院早已将蒙古王公进献之物在御营门外安置妥当,其中包括六座蒙古包、八十一坛酒、二十余桌宴席、十八只骆驼、十八头牛、十八匹鞍马、一百六十二匹骣马、一百六十二只羊、一百六十二匹生驹、二百五十匹逞技马。
傅恒带人巡检完毕,理藩院官员引着蒙古王公,都按位次跪列两旁,八旗兵丁亦在更远处跪迎。
乾隆扶着太后,行至帐殿前坐在正位上,皇室子弟及蒙古王公一齐行叩拜之礼。
帐殿前设得座位并不多,皇族中,只有乾隆、太后、令皇贵妃、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坐着,余者嫔位以下的、以及福晋、公主等皆侍立其后。
下设两旁坐的都是蒙古王公中最有权位的长者,其余满蒙两族的男丁都站在围圈的座位之外。
宴会之始,乾隆向在座的蒙古王公赐了茶,众人跪饮后行礼,再回到各自座位上。
然后,由蒙古王公向乾隆敬酒,乾隆先饮了酒,又将酒赐给所有人,众人再次行礼,才都痛快地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已有卓尔其人和什榜人用笳、管、筝、琶、弦、阮、火不思等乐器共奏乐曲,应和着浓郁蒙古风情的曲调,乐手们齐声鼓喉而歌,歌声悠扬婉转,太后听了默默点头赞叹,妃嫔们也相互称赞。
乐声罢,相扑的戏码就开始上演了,帐殿外有二十名布库,都脱去帽子,其中十名身着短袖,另十名却赤裸着上身,连靴子也不穿,他们同时上阵,两两相角。
放眼望去,一个个都凶猛异常,定要较出一个高下。
围观的满蒙将士也都纷纷喝彩,为他们各自的布库欢呼着。
乾隆细细看着,觉得其中一名布库的背影十分熟悉,待那人转过身来,才看出原来是和敬公主琅瑜之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
鄂勒虽从小在京城长大,但凡是蒙古子弟所习之物,他都一样不差地学了,且学得很是用功。
果然在扑跤戏中,鄂勒也是获胜者之一。
乾隆给所有的获胜者赐了酒,大家一饮而尽,同谢皇恩。
乾隆笑着向蒙古王公们赞叹道:“蒙古勇士的功夫,朕是打心眼里欣赏,就说这相扑,朕年年看,却是百看不厌!这每一个都是天生神力吗?”
鄂勒握着酒杯,向乾隆拜道:“皇玛父,相扑虽是蒙古之俗,其中出色可不是只有蒙古人。孙儿算是半个蒙古人,半个满人,既能在相扑中成为佼佼者,可见我们大清的满蒙勇士,都是天生神力!”
“说得不错!”乾隆笑容满面,道:“方才的酒,是赐给获胜的蒙古勇士的,看来朕还应该再给你一个满族勇士的获胜奖励!”
说罢,乾隆便命傅恒将宫中的荷包赏给了鄂勒。
琅瑜走到乾隆座位旁,推着乾隆的肩膀,嘟着嘴,似埋怨又似撒娇,道:“皇阿玛!你也太偏疼他了!他还小呢,就让你给宠坏了,将来还不得意忘形?”
乾隆亦半打趣地笑道:“谁准你这样说朕的外孙?小小年纪,就如此功夫了得,将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琅瑜嘴里虽然谦虚着,脸上的神色却好不得意。
宁常在低声在容嫔耳边嘀咕道:“别人要不让着他,他早扑地上了,还真当自己是第一勇士呢!”
容嫔只是轻轻笑着,并不言语。
侍立在不远处的琅玦,看着乾隆与琅瑜这般玩笑,心中竟有几分嫉妒。
同为公主,琅瑜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还在乾隆面前撒娇,而琅玦自记事以来,从乾隆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君臣纲纪。
想到这里,琅玦望着四围的湖光山色,只有满目苍凉之感,不自觉一声叹息。
胡嫱听到琅玦的叹气声,笑问:“公主在想些什么呢?”
琅玦无奈地答道:“你看三姐与我,是不是云泥之别?”
胡嫱笑道:“十根手指伸出来,还不是长短不一?世人皆有所偏爱,只是生在皇家影响更大罢了!若说云泥,你看在场的人,与哪个比,我不都是泥?知足常乐,你又何必自苦?”
琅玦笑着点点头,又问:“五哥去哪里了?我刚来时看到他在这呢!”
胡嫱楞了一下,诧异地反问道:“他们都奉命去赛马了,额驸离开时没有告诉你吗?”
琅玦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他陪蔳碧去了,今早恍惚听见丫鬟们说,她好像又有喜了。”
胡嫱听了,有些小小的吃惊,想那个蔳碧生完孩子才不过几个月,竟然就又有喜了,而琅玦生了丰绅济伦已有几年,却不曾再次有孕,如此可见,福隆安在妻妾之间莫说偏向琅玦,恐怕连平分秋色都不能。
她看了琅玦一眼,显然琅玦并不在意那些事,这让胡嫱隐隐为琅玦感到担忧。
二十里外,诈马表演已经开始。
早在宴会伊始,乾隆落座,众人朝拜之后,参与诈马的二百五十名骑手就来到距离大营二十里之外的山林中。
按照规则,骑手们应以此为起点,一路骑马到万树园面圣,前三十六名先到者为胜。
皇子永珹、永琪、永瑢、永璇、永瑆、永璂,皇孙绵德、绵恩,额驸福隆安等都在其中。
这里预先安置了二百五十匹马,每一匹都扎束马尾,去除马镫,以为轻装快捷之意。
连续三声枪鸣,乃是出发号令,二百五十名骑手从这山林中飞奔而出,永琪一马当先,而后有十数名蒙古郡王也追上来,大家争相追赶,按照事先约好的路线,向御驾所在的大营前驰骋。
穿出山林之后,需横穿一条小河,无数狂奔的马蹄鞭挞着河水,溅出汹涌的浪花。
永琪也勒紧缰绳,飞跃一般去跨越河流,不想他的马前蹄才刚涉水,另一匹跑得极快的马赶上了他,在侧后方猛地捶了一下他的腰间。
永琪没有防备,还没来得及看清捶他的人是谁,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翻身落马、跌入水中。
撞击他的那人连带马,丝毫没有停留,越过河流而去。
河水不算很深,但永琪水性不好,在河中难以辨认方向,扑腾挣扎了几下,被从后方赶来的福隆安看到了。
福隆安见是永琪落水,忙勒紧马头停住,下马蹚入水中,将永琪扶起。
永琪慢慢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摔得好疼,露出水面的身体被风吹着,不禁打了个寒战。
福隆安扶着永琪走上岸,问:“王爷,你怎么会落水?你的马呢?”
永琪举目四望,他的马大约是受了惊,早已不知去向,答道:“有人在过河时推了我一把,还驱赶走了我的马。”
“啊?”福隆安大吃一惊,问:“谁敢这么大胆?”
“大家穿得都一样,我又没看见脸,怎么知道是谁?”永琪摇了摇头,推着福隆安道:“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我不能连累你也落队!”
福隆安忙牵了自己的马,交给永琪道:“你骑我的马,以你的骑术,应该还可以赶上他们!”
永琪回绝道:“不行!出问题的是我,怎么能让你担着?”
福隆安将缰绳塞到永琪手中,说:“二百五十人中取前三十六名,这三十六名里面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我是外臣,能不能得胜只是面子而已!可你是万众瞩目的人,你输了,就等于所有支持你的人都输了!你不能让他们失望!”
“这……”永琪有些犹豫。
福隆安再次推着永琪上马,道:“这里已经离终点不远了,难道你要功亏一篑吗?即使你做不了所有人中的第一,至少要超过其他皇子!”
“妹夫,谢了!”永琪复又上马,扬鞭而去。
福隆安目送永琪远去后,徒步在附近寻找永琪的马,许久才找到。
那时其他人皆已跑了大半路程,福隆安就骑着永琪的马,还按原来的路线赶去。
重阳节后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凉爽,永琪全身湿淋淋的骑马,迎风感到冷气袭来,也有些隐隐的担忧。
但骑射是他的强项,他是绝对不愿意输给其他皇子的,况且终点在望,他岂能放弃?于是狂奔着,终于又超越了不少跑在他前面的人。
到达终点时,永琪前面约还有五人,他目测了一下前面的人,暗自庆幸,好在他没落在别的兄弟后面。
终点便是乾隆的大营之外,傅恒站在最前面查人数,将前三十六名骑手按名次排成六列,都带到乾隆面前,共向乾隆行跪拜之礼。
乾隆放眼望去,见永琪在首列之末,绵恩在第二列中,最后一列中还有一个年少的永瑆,很是欣喜,点头微笑道:“赏缎疋!”
傅恒将准备好的三十六匹缎疋,分别赐给得名的骑手,众人都拜谢领赏。
正要叫这些人退下时,福隆安突然骑马赶来,远远地大叫一声:“皇阿玛,儿臣要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