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泽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芜蔓居、她自己的床上了。
她看到孟冬坐在她的床边,正靠着床尾的柱子打盹。
懿泽坐起,孟冬也突然惊醒,揉着眼问:“你醒了?”
懿泽问:“我昏睡了多久?”
孟冬伸头,看了看窗外的光芒,答道:“你是昨天太阳落山时昏倒的,现在又天亮了。”
懿泽揉着鬓边,努力回忆着昨日发生的事,问:“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我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孟冬摇了摇头,道:“出格倒也没有多出格,就是又把永瑆错认成了永琪!你悲愤太过,一飞冲天,他为了接住你,被你给砸伤了。”
懿泽吃惊地问:“他又受伤了?严重吗?”
孟冬叹道:“没死,没残,但是也不轻,胳膊里面的骨头错位了,头也跌伤了,身上被擦伤的小伤口很多。上次受杖刑的伤还没全好,这次伤得更重,不过,我都给他包扎过了,在隔壁屋里躺着呢,你要去看看吗?”
懿泽穿上鞋子,跟孟冬一起来到隔壁房门口,敲了敲门。
永瑆在床上睡着了,听到敲门声睁开眼睛,忙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扶着墙慢慢走到门口,开了门。
懿泽看到永瑆头上、手臂上都是缠着纱布,衣服上还有血渍,心里很是难受,温声细语地问:“你还好吗?伤口疼不疼?”
永瑆笑道:“没事,疼几天就好了!”
懿泽低下了头,又轻声地说:“谢谢你。”
永瑆故作不解地问:“你谢我什么?”
懿泽勉强笑着,说:“谢你昨天接住了我。”
“你误会了,我只是眼神不好使,不小心被你砸到了而已!”永瑆带着笑,回答得很是随意。
懿泽有些发懵,看了孟冬一眼,又问永瑆:“真的吗?”
永瑆答道:“当然是真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已经过了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遇事当然要先顾好自己!我才不会豁出命救你呢!”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笑着说:“这一夜未回,估计我府里那些人又要多想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两位嫂嫂保重!我的马在外边,就不必送了!”
说罢,永瑆就近找了一根棍子,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了,走得步伐倒还挺快。
懿泽望着永瑆的背影,心中闷闷的。
孟冬走到懿泽身旁,也看着永瑆的背影,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吗?”
懿泽看了孟冬一眼,又看快要走出芜蔓居的永瑆,一转眼没了踪影。
孟冬道:“因为,他看到胡云川对你的恩,给了你多大的压力。你因为还不上这份恩情,亲手毁灭了你的爱情。所以,他不愿你认为他对你有恩。看来,我之前还是错看了永瑆,他是真心爱你,是那种不求回报的爱。”
懿泽似乎明白了什么。
孟冬又说:“我想,胡云川救你的本意,也不是为了让你陷入矛盾挣扎中,如果他地下有知,看到你后来的痛苦,也许会比你更后悔帮过你。”
懿泽低下了头,她大概已经想起了昨天自己醉酒后说过的话。她似乎从永瑆的谎言中,也感受到了胡云川的期望,瞬间松了一口气,就好像她已经回报过了胡云川给与过的一切。
孟冬笑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人最难放下的是生死,如今才发现,其实最难被放下的东西,是恩义。”
懿泽默默无言。
孟冬握住懿泽的手,深情地望着懿泽的脸,劝道:“可是,懿泽,你该放下了,所有在乎你的人,都不会希望你报恩,不够在乎你的人,不可能真心对你有恩。你连生死关都可以看破,又何必被所谓的‘负罪感’蒙住了双眼?”
懿泽嘴角微扬,郑重地向孟冬点了点头。
孟冬又说:“如果你能放得下恩,就更应该能放得下恨。所有你恨的人,要么居心不良,要么另有隐情。对于居心不良的人,你可以伸张正义,对于另有隐情的人,你应该倾听。”
懿泽似乎有些疑惑,问:“什么意思?”
孟冬解释道:“我说得是……你的祖母,茱洛,她也许另有隐情。”
懿泽突然松开了孟冬的手,她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立即反对。
孟冬继续说:“我并不知道你们族内的事,也不晓得茱洛是谁。但先前,在我们还把她当做愉妃海岩的时候,你和我都感觉得到,她对你的好,不像是假的。她对你这个隔代的孙女尚且关心,对你的母亲、她的亲生女儿,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懿泽冷笑道:“她已经亲口承认了,还能有假吗?”
孟冬道:“她是承认了害过永琪,也承认逼迫过胡嫱,但这里面,仍然疑点重重啊!”
懿泽一时间还没太想明白。
孟冬从怀中拿出昨日在永和宫捡起的两个木偶,亮在懿泽面前,道:“你看这个,你现在认为,木偶的主人,是愉妃还是颖妃?或者……你认为,愉妃和颖妃像是一伙的吗?”
懿泽摇了摇头,根据他们之前的认知,永琰曾捡走过木偶,不太可能与愉妃有关,而愉妃与颖妃,显然是有些敌对关系的,更不可能是一路人。
孟冬继续说:“所以,你并没有探索到真正的真相!我们现在获知的,可能仍然只是冰山一角!”
说罢,孟冬又收起木偶,握住懿泽的手,问:“还记得我们昨天进宫是去干嘛的吗?我们是为证实惇妃是不是蛟龙的!你是要质问蛟龙的!结果呢?蛟龙给你说了一大堆茱洛的事,完全转移走了你的注意力!你有没有想过,蛟龙曾经欺骗过你、戏弄过你,她完全可以戏弄你第二次!她说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却让你被痛与恨冲昏了头脑,何以见得,她不是在挑拨你族内的关系?”
懿泽想着关于蛟龙的许多事,自然知道蛟龙是不值得信任的,但她也同样不能信任茱洛,又怎能明辨是非?
孟冬又说:“对了,你昨天昏倒时,绵亿来过。”
懿泽突然感到一阵惊讶,问:“他怎么会来?”
孟冬摇了摇头,笑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他是在你昏倒时才露面的,蹲在这儿叫了你半天,后来听说你没事,他就走了。我不得不说,他那种不爱说话、心软嘴硬、还故作高傲的姿态,真的跟你好像,他明明心里在关心你,却不肯承认,还害怕你知道。”
懿泽轻轻地笑了一下,也许在她的生命中,所剩余的一切都是苦涩,也只有这一份母子亲情还带着甜的滋味。
懿泽又一次接受了孟冬的建议,她们一起入宫,见证蛟龙的又一步招数,结果还没走到翊坤宫,就看到里面的宫女太监乱做一团,都在相互言说着“惇妃娘娘还没醒”、“再宣一位太医”、“要尽快禀报皇上”之类的话。
孟冬叫住一个太监,道:“我们要求见惇妃娘娘,烦请通报一声!”
那太监说:“禀福晋,娘娘病了,从昨晚昏迷到现在,还没醒呢!奴才们已经请了两位太医了,现在要禀报皇上去,福晋改日再来吧!”
说罢,那太监忙忙地走了。
懿泽攥紧了手帕,唉声叹气,低声说:“昏迷不醒的一定是个假惇妃!蛟龙最擅长用障眼法,她的每一个鳞片,都可以用作分身术,一定是金蝉脱壳,跑了!”
孟冬冷笑一声,道:“这就更说明了,她昨天跟你说的话有诈,她当面唬过了你,又怕你回去之后醒悟过来,揭穿她、对付她,才溜之大吉!”
懿泽又懊恼起来,问:“怎么办呢?当初在长春宫,就让她给跑了,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才逮着一次,又让她跑了!”
孟冬又探头看了看,只见三岁的琅孉,在院子里也学着其他宫女太监的样子乱跑着,跑着还拍手笑着,那稚嫩的小脸可怜又可爱。
孟冬忽然觉得心里有了底,乃向懿泽笑道:“不必着急,现在和当年不同,她有嫡亲的十公主在这儿,不可能一走了之,我估计,她是因为怕敌不过你,去求助救兵去了,会回来的。”
懿泽也看到了琅孉,只好暂且相信母女亲情会牵制住蛟龙。
孟冬拉住懿泽的手,再次劝道:“跟我去永和宫吧!蛟龙既然知道茱洛的底细,茱洛大半也应该知道蛟龙的底细,我们一起去问,让茱洛把昨天没说完的话讲完。”
懿泽没有再退缩,跟随孟冬一起来到了永和宫。
永和宫院内空无一人,香炉冷清,正殿门窗紧闭。
孟冬拉着懿泽的手,走到正殿门外,又一次劝勉懿泽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所有的真相,都可能不如你的想象,也许很残忍,但是,你必须面对事实,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控制住你的情绪,不许再中途消失掉!”
懿泽点了点头,孟冬就上前推门。
原来,门只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开了。她们看到,茱洛还是和先前一样,坐在蒲团上,屋内再也没有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