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宫之幻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结合,变幻莫测。
而天枢方才所施幻术,源自鸿蒙天池第七件圣物晓梦琴。随着摇光夭折,晓梦琴的至高境界无人能至,其术法精髓只有天枢神君略通一二。
晓梦的术法,不过入梦、织梦、掌梦三层而已。若得其精要,关键时刻,看似以卵击石、蚍蜉撼树,往往却能釜底抽薪、力挽狂澜。
这其中,入梦是基础。面对敌手,既要能够拘他入梦,又要能够随心所欲进出他的梦境,同时,还要保证自己神思清明,不可大意之下误入陷阱、反中他人幻术。
织梦则是关键,能不能制敌,便要看施幻者是否能给对手织就一个堪不破、挣不脱的梦境。织梦,说难不难,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无米难成炊,但对有心人而言,却如探囊取物,得心应手。
掌梦便是施幻的目的所在。将对手拘入梦中,小到五识六感,大到时间方位,皆在掌控之中。如此,追溯过往、窥探隐秘,或是,杀人于无形,轻而易举。
此三层,环环紧扣,缺一不可。
据说在这三层术法之外,另有禁术莫测。
此外,开启晓梦幻境的梦引也很重要,挣脱幻境的法门便是与梦引息息相关的。因此,梦引的选择,要尽可能隐蔽,这样才能避免对手察觉到自己身处幻境而想方设法破幻逃逸。
就像方才天枢所施的晓梦之术,梦引便是那一朵桃花,而破除晓梦的关键,便是那棵桃树。
天枢一边细细品茶,一边向流萤讲解幻术晓梦,流萤听得入迷,茶水也来不及喝一口。
将晓梦大略讲完之后,天枢看了眼流萤,无情敲打道:“一个合格的幻术师,即便没有接触过晓梦,也不该被人轻而易举拘入梦中,沦为砧板鱼肉。”
想到方才自己因一朵桃花着了道,流萤老脸一红,讪讪地端起面前的杯子。
天枢继续道:“方才的幻境是晓梦中最简单最基本的一种,只可惜,你后知后觉,没能及早识破。”
茶水本都送到了嘴边,听天枢这么一说,流萤突然手一抖,又讪讪地将杯子放下。
天枢静静地看了眼流萤,想了想,讲出了自以为足够委婉的话:
“流萤,我知你天资还不错,修为也尚可,自小在白虎宫众星捧月、顺风顺水,奉承话想必也听了不少。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白虎宫的幻术,你还远远未能得其精髓,你现在的修为,只能算是浅薄。”
闻言,流萤的脸一阵涨红一阵煞白。
从小到大,自己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攻讦过?
手中的杯子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流萤甚至有种想将杯子砸到天枢脸上的冲动。
当然,为了小命着想,流萤还是忍住了。
流萤压住满腔的怨气,挤了个笑,嘀咕道:“您有必要说的这么伤人吗?”
“实话实说而已。”天枢给自己续满杯子,幽幽道,“怎么,只能听好话,其它都听不得?”
“哪儿是实话实说啊,你分明就是刁难人家小姑娘。”
开阳人未到,声先至。
“大师兄今日又煮了什么好茶?远远地就闻到一股清香。”
流萤循声看去,见开阳神君大喇喇进门,轻车熟路地一屁股坐在书桌上,随手捞了支笔在手上把玩。
“开阳神君。”
流萤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对开阳福了福身子。
开阳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笑眯眯道:“别神君神君的,听着多生分,流萤妹妹喊我开阳哥哥就好。”
流萤在心里盘算了一把:“开阳神君都快两千岁了,我喊人家哥哥,合适吗?”
“哈。”开阳转头看向天枢,神色竟有些得意,“大师兄你看到没,这都有人嫌我老了,以后你可不许再说我幼稚了!”
天枢置若罔闻,又幽幽品了口茶,缓缓放下杯子,这才看向开阳,道:“一身的酒气,不回你的北极殿沐浴更衣,跑我这里做什么?”
“我不来能行吗?我不来,没人给我家流萤妹妹撑腰,你不得把人欺负死。”
开阳说着又看向流萤,安慰道,“流萤妹妹,别听他口是心非,想当年他第一次对我和天权师兄用这招时,我俩堂堂神君直到被放出来才意识到是中了晓梦,你一个小姑娘,却能早早地识破,我大师兄不知道有多欣赏你呢。”
这意思是自己比两位神君还厉害?流萤受宠若惊,不敢相信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开阳说着丢下手中的笔,走过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满杯茶,一饮而尽,连连称赞“好茶。”
对着天枢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流萤一直有种被教书先生抽查功课的错觉,开阳一来,气氛倒是畅快了不少。
天枢起身将剩下的半壶茶塞到开阳怀里,“拿上你的茶,到一边吃去。”
开阳朝流萤扮了个鬼脸,抱起茶壶,愉快地滚到一边去了。
瞧见开阳的鬼脸,流萤忍俊不禁,忽见天枢转头看向自己,忙敛了神色,乖巧地低下头。
天枢坐回到案前,也不言语,指尖在案上轻轻地弹着,一声一声,听得流萤心慌慌。
良久,天枢突然吐了一句“你可想成为这世间幻术第一人?”
闻言,流萤怔了一下。
想!谁不想!做梦都想!
但这会儿是大白天,大白天做什么梦?
流萤老老实实缩着脖子,嘟囔道:“可是…您刚刚不是说我…修为浅薄吗?”
“研修。”
天枢道,“勾陈宫每百年都会依惯例开设研修班,为各玄门后起之秀亲授术法心得,最终将选出一人于问天阁受封灵子或灵女。那样的人,有资格在幻术修为中一骑绝尘,也只有那样的人,有资格修习晓梦。”
“上一届研修班刚刚结束,下一届需要等到一百年后。”
天枢看向流萤,在她的眸中捕捉到了炙热的光芒。
“流萤,白虎宫的术法精要,你还有一百年的时间去潜心钻研,一百年后,望你能有站在顶峰的资格。”
…
芳香盈袖,云雾缭绕,流萤跟随阳明殿侍从步下山间石阶,百里珩、尹朝露二人此时正在山脚等候。
几日前,青龙宫的喜宴上,天枢临走时命近侍岁晏给百里珩带去一个口信,请他在今时今日于此地接流萤回白虎宫。
流萤沿着石阶而下,眉间染了山中晨雾,手指拂过路旁摇曳生姿的嫣红翠绿,脚下半是虚幻半是真。
流萤想,一百年后,这一路的云雾草木是否还识得她?
脑中又响起辞行时天枢神君的那句话:
“流萤,我希望最终能站在问天阁的那个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