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清冷的时日,早春的晨光带着丝丝凉意透进窗台,屋内一人一灶一室寂静。
弘清将煎好的药细细晾在冷水里,小曼虽然处在昏迷中,但每日弘清依旧得给她喂药养着。
一连十日的早晨后厨皆是这般景象,一袭白衣的身影孤清,从第一缕晨光升起直至最后一丝霞光落幕,整个院子里都没有任何热闹的言语声。
弘清立在灶前,他伸手碰了下碗沿试了试温度,微垂的眸光透着一丝凉气,清隽的脸上一片淡漠,瞧不出任何神色。
忽而,空旷寂静的屋内响起一声很轻微的声响,轻到几乎听不见。
弘清眸色微闪,却站在原地未曾回头,埋在袖间的手指却无意识的蜷紧,连呼吸都静了几分了。
他不敢回头,怕回头望见一场空,徒添几分落寞,这样的空欢喜在这十日已经尝够了。
明明时间仅是过了几秒,在他这却漫长的像千帆过境。
心脏颤巍巍的悬在胸腔,他仔细去辨听身后的声音……
直到身后扑来一阵冷香,一道轻盈的身子贴上他的后背慢慢环住他的腰,他缓缓握住腰间的手,还带着温热,直到这一刻才觉出了几分真实来。
“弘清,我好想你。”身后的人脸埋在他的后背,声音有些闷闷。
我也是。
他默默地想。
他缓缓转身,目光追随着她,然后低头将她抱进怀中,两人交颈而立,紧抱着的身体贴的没有一丝缝隙。
湿凉的风吹过树枝上冒出的嫰芽,柔弱的绿芽被风吹得颤颤巍巍的,却依旧坚韧的往上窜,带着蓬勃,带着生机。
新生与朝气,是春天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弘清放开小曼,视线停留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怎么下了床?”他问。
自从那次小曼突然的昏倒后,她就几乎未曾离过床,走两步就喘,行动费劲的像是进入了耄耋之年。
“我今日醒来觉得好多了,一身轻快,就只想快点见到你。”她笑眼弯弯,眼里的乖巧与亲近让人心软成一汪春水。
她难得能如此松快,弘清便没再让她回屋,低头贴了贴她的唇,一手端起身边的药碗,低声哄道:“把药喝了?”
小曼看了眼药碗,什么都没说,一口喝了个干净。倒换成弘清略微诧异了,这是头一次她清醒时喝药如此干脆利落,没让他多说一句。
小曼深知这样与他相处的时光来之不易,便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喝药身上,所以这次才如此干脆,她擦了擦嘴,兴致勃勃道:“我来给你做次饭吧!”
见她兴致冲冲,弘清点头道好。
此时太阳隐约从云间露了面,熹微的天空已经明亮,院子里不复之前的清冷寂静,被一片热闹的人声所代替。
“这个水加的够不够啊?”女子放下水瓢,对着一大锅水嘀咕。随后不管不顾的将锅盖盖上然后站在旁边左瞧右瞧。
“咦~,怎么没动静啊,我记得饭是这么煮的啊。”她不解道。
正在切菜的男子听到声音回头,然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火起了没?”
女子呀!一声,忙道:“没烧火没烧火!”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院子已经好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最后弘清从刺啦刺啦的火苗声中起身,走到锅前顺带掀起盖子一看,然后微微皱起眉看着那一锅白水道:“你这米汤水放的多了些,可以再加两把米。”
“是...是吗?那我再添点米。”女子脸有点红,忙应下,她压根不敢说自己其实煮的是饭。
菜弘清都已经切好了,小曼偏要自己掌厨,弘清不想扫她兴又怕她出事,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她。
“啊...啊啊,怎么起火了!”
一盆青菜带着半盆子水直接被她一股脑倒进了锅里,速度快到连弘清都来不及制止。
小曼被那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直往后退,连忙拍了拍自己差点烧着的袖子,好在弘清反应快,手指一挥便见灶上的锅盖稳稳地将火势盖上了,火被平息下来。
“有没有伤着?”弘清拉过小曼到跟前从上到下细细检查了一遍。
小曼挫败地摇摇头,“那菜还能吃吗?”
弘清指尖一挑,一条清凌的水柱自他指尖注入柴火堆,灶下的火被浇了个通透,他走到锅前揭开锅盖,里面的绿色已经被烧的黑乎乎的,小曼自是也知道不能吃了,耸下肩膀:“唉~算了,我还是给你蒸两个馒头吧。”
........
在弘安寺的弟子们做完了早课,干完了上午的活开始练功打拳时,弘清终于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上午吃上了小曼特意为他而做的早饭———一碗清水似的米汤,两个馒头,一叠出自寺内膳房的咸菜。
弘清很给面子的都吃完了,虽然他现在这副身体根本不需要进食。
小曼挫败的心情在弘清吃完饭的过程中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即使她内心深深的为自己什么也做不好而感到无力颓败,但表面上却将自己伪装的很好,她可不想自己低落的心情被弘清察觉到引他担忧。
吃过饭小曼想帮忙洗碗,弘清却怎么都不要小曼再碰厨房,于是屋内只有弘清一人正低头刷碗。
他一身清净无尘的白衣,低头不语时神情看上去有些冷淡,明明是那么高远而不可接近的一个人,却仿佛被她拉下了神坛,沾染上了红尘俗事。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小曼不禁开始回想。
初见他时他也是这么一袭白衣,闭目而坐,像是一尊堕入空门的禅,超脱于尘外,孤绝卓然,万不可亵渎一丝一毫。
正是这样脱俗的气质与清隽的长相让她这个闯入的‘刺客’都为之一愣,差点忘了挥出手中攻击的扇子。
后来......
后来她死皮赖脸的留在弘安寺讨要舍利珠,知道他一直在想办法打发她离开却总是被她糊弄过去。再后来下山也是,让个女妖跟着他总比让她继续留在弘安寺败坏了弘安寺的名声好。
于是就这样一路走来,他为了弘安寺的名声被迫被她纠缠,而她为了舍利珠以及自己萌生的那点私心缠上他。
那个时候面对自己,不能杀不能打又赶不走,他心里应该也挺烦的吧。
小曼一笑,倚靠在门口,视线深深的粘在弘清身上,目光温柔静谧。
这是她这一生最喜欢的人,而恰好,喜欢的人也喜欢上了她。这是何等的幸事!她这辈子的运气全部都用在了遇见他,爱上他,被他爱的过程中,前半生受的苦也变得甘之如饴。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弘清回头,视线触及到小曼的那一刻似冰雪消融般变得柔和,“无聊了?”他问。
小曼缓缓摇头嘴角抿着的笑一直未落下。
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就被填的很满,再装不下任何东西。
一束久违的阳光忽而穿过合欢树枝的缝隙洒了出来,落在了门前小曼的侧脸上,将她的肌肤照得近乎透明,小曼微眯着眼侧头,目光将整个院落的场景一一慢慢扫过......
最前头的是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到这里,中间最大的一间木房是弘清住的主屋,院中央还摆着第一次见到弘清时便有了的茶案,院落后侧种着许多合欢花树,开起来像是一团一团粉色的云漂浮在空中,很美很香。
还有她之后种下的朵朵曼珠沙华,灿烂的像一盏盏红灯笼......
这里的一切,一如她第一次摸索到弘安寺时的样子,只不过又添留了几分她的痕迹。
每一个角落她都看的仔细,像是要把它们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轻风拂过发梢,阳光下小曼嘴角的笑添了几分落寞。
————
弘清忙完擦干净手走到门前小曼的身边,见她静静的望着院落不说话,便轻轻握起她的手腕不动神色的把了把脉,“累了吗?”他抬手将小曼被吹乱的发丝理了理,低头问道。
小曼摇摇头,掩盖住眼底的疲倦,仰起脸笑着对他说:“我们一起去后山散散步吧!”
弘清敛眉,她现在的身体实在不宜多动。似感受到了他的迟疑,小曼拉住他的袖子,软着声音求他:“我都在房里闷了一个多月了好想见见外面的风景,你就陪我走走嘛!”
弘清想到这一个多月来她确实整日昏睡在房中,难得今日有兴致,多透透气也好。
他道了一声好,便去了房中将小曼的披风拿出来给她裹住。一边在她的下巴下打了一个极漂亮的结,一边叮嘱道:“若是感到累了一定要告诉我。”
小曼乖巧的点点头。
临近午时,阳光璀璨。有零星的几点落叶飘下,曾经葱郁的树林过了一个冬日变得有些枯乏萧瑟,地上覆了一层地毯似的落叶,有风刮过,便悉悉索索地匍匐向前,山林中只有灰黄的颜色,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赏景的时节。
“眼下什么时节了?”小曼站在林中望着眼前还未长出新叶的大树,她记得这棵树是她曾经量过的最粗的一棵。
“刚入春几日。”弘清牵着小曼,慢慢往前走着。
“怪不得,等到了春分时期,这些新叶都应该长出来了,届时林子里又会很热闹。”小曼想到那个场景不禁笑起来,目露憧憬。
整个弘安寺除了弘清的院落,她最熟悉的便是这后山林中,她曾经最喜在这里玩耍,就算没有人陪她,她一个人也可以玩上一天,她知道哪里的花是开的最美的,哪里的树丛里藏着什么动物的洞穴,哪个角落的清泉是最甜的.....
只是可惜.......
小曼默默叹了口气,晃掉脑子里丧气的声音。她拉着弘清走到一座石壁旁,侧头说:“我曾经想着等我把恩报完,把怨了解,再没有什么牵挂的时候要在这里开一处洞府,每日与山鸟为邻,山兽作伴。这里是弘安寺的后山,肯定没有妖魔敢在此作乱,我可以安安稳稳的享受之后的生活,平平静静的修炼,没准能突然顿悟,得道成仙。”小曼说到这,神采都比平日亮了几分。
弘清望着她目光温润,却勾唇问道:“这么一说,你以后的生活中没有我?”
小曼被他目光盯得混不自在,眼神飘忽:“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嘛,而且谁能料到你会喜欢上我。”
弘清闻言,勾住她身前的带子将她拉近,小曼猝不及防差点摔进他怀中,好在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腰,然后右手细细在她侧脸慢慢摸索,整个动作不紧不慢的却格外撩人。
微凉的指尖碰到脖颈,惹得她浑身酥麻。他一双黑眸紧紧望着她,眸中情绪翻涌,周围一时寂静无声,仿佛连风都在那一刻静止。
只听他道:“曼曼,我喜欢上你,是命中注定。”
他声音低哑,语速很慢,舌尖裹着字,慢慢吐出,缱绻深情。
随后,小曼只听到了自己跳得异常快的心跳声。
阳光之下,风吻着光,他吻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