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云轻轻睁开双眼,意识有些模糊,看着陌生的房顶,转头又看看所处的屋子,依稀想起自己到保安堂求诊一事。可后来发生了什么,便再也想不起来,仿似沉沉的睡了半月之久,已不记得天地为何物,舒服极了。
沈月云起身扶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见着靠墙桌子上放着一面镜子,立刻一道记忆从脑海中划过,这才想起到保安堂后的情景。先是被张三当众羞辱,后白素贞与其对赌,最后自己随白素贞进到内堂,按照吩咐睡去,待醒来再行欢颜。想起这一切,沈月云见屋内无人可问,不知白素贞此时身在何处,要何时进行换颜之术。想着,不自觉摸了摸脸颊,身子为之一颤,惊觉容颜已经大变。内心想着绝无可能,脸上无伤无痛,欢颜之术不可能已做完,双手试探的抚摸寸寸肌肤,细细的感受摩挲,进而用力揉搓,一遍遍的确认,终于信了容颜确实不同,轮廓不仅小了小圈,双耳也再非大如异类,眼睛明显变大,就连鼻子也挺拔了起来。
沈月云内心无比澎湃,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忽的失控般下床,急步过去,一把抢来镜子置于面前,里面那人跃然眼前。她一双弯眉如月,一对眼睛如珠,明眸皓齿,淡雅脱俗,如水中仙子下凡一般,让人瞧上一眼便会心生荡漾。这倾城之貌无比的陌生,却又无比美艳动人,让沈月云既不敢相信那会是自己,却又无比的希望,那就是自己。
沈月云呆呆盯着镜子里的人,双眼热泪充盈,便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难止的落下,掩着嘴喜极而泣,抽泣声充满了整个屋内,惊到堂外的白素贞与小青,二人连忙推门进来,见沈月云已醒,正激动不已的盯着镜子,对视一笑,轻轻来到了其身后。
白素贞轻抚沈月云肩,有些感同身受,笑道:“镜子里的不是你自己吗,怎么瞧起来没完没了的?”
沈月云含泪转身,不晓得二人已站在自己身后,惊喜的瞧着白素贞,讶道:“许夫人,怎么会……这是真的吗,我只睡了一觉,你便已将我容貌完全改变,怎么可能呢?”
小青咯咯一笑,接口道:“沈姑娘,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嘛,我姐姐得过高人传授,早已精通此法,你这回可行了吧!”
沈月云惊叹的望着小青,默默站起,摇头道:“我还是不敢相信,我脸上既无伤口,也不觉丝毫疼痛,究竟是怎样的方法,能有如此的神奇呢?”
白素贞微微一笑,故作起神秘,小声道:“这是我独家的不二法门,其实并不复杂。我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若传到同行耳中,必定得悉要领,抄来对付我们保安堂。”
沈月云信以为真,连忙频频点头,急道:“是是,我明白。既然这是保安堂独门绝招,夫人就不要讲了,免得隔墙有耳,被坏人听了去。”
小青含笑点头,附和道:“姑娘说的没错,你能理解,可就再好不过了。”
沈月云已心花怒放,不住的瞧着二人,喜道:“我怎会不理解呢,你们将我脱胎换骨,我只有感激,刚刚瞧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可是我做梦都不曾有过的样子。”
白素贞接过镜子,慢慢置于沈月云面前,含笑道:“你看看镜中的美人,艳阳当空,你又岂会看错,若不是你,还能是别人吗?”
沈月云此刻才完全确信,自己已容貌改变,不再是人人唾弃的丑女。她注视着白素贞,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猛地双膝跪地,直冲白素贞磕头道谢。白素贞一惊,忙与小青将她扶起,摆手道:“姑娘不必如此,行医救人,本来就是医者的本分,你这样叫我们如何担当的起呢!”
沈月云红着眼眶,含泪道:“我为了容貌求医,受尽了白眼嘲讽,唯许大夫和颜悦色,又得夫人妙手换颜,还有那日你们一起为我与张三打赌,如此种种,我才有了今天。你们善心帮我,我今生做牛做马,一定报答你们恩情。”
白素贞无奈笑了笑,乐道:“明日赌期便至,你若真想报答我们,想想这些年所受之气,帮着我们一起教训那张三,好让保安堂明日能大出风头,威震整个钱塘。”
沈月云有些恍惚,问道:“明日就是赌期?”
小青点点头,道:“是啊,换颜消耗你不少精气,要多睡两日才能恢复。姑娘你睡了足足两日,因此明天便是赌期。”
沈月云明白了过来,一股怨恨油然而生,愤然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就要张三出丑于人前,一报我所受之屈,二要保安堂威风大震,让此事轰动整个钱塘。”
……
三日之期已至,下赌时得知赌约的百姓,不少已早早到了保安堂外,不时向里探头张望,想看看当日之丑女,今日能否真的容貌大变。没过多久,张三带着几个无赖前来,叫嚣着挤进了人群,得意的看着堂内,见只有许仙一人留守,嘶声吼道:“诶,赌期已到,你们保安堂人呢?”
许仙默默从柜内站起,来到门口环顾了一圈,冲张三正色道:“我夫人说了,今日之约涉及保安堂声名,待见证者够了人数,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张三一声冷笑,与几个无赖对换过眼神,冲许仙讥道:“不会是无法兑现承诺,尊夫人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了吧?”
许仙见张三几人一阵嘲笑,带动起人群也窃窃私语,不时交头接耳,看着保安堂一脸不耐。许仙伸手示意,急喊了一声,人群才安静下来,忙冲张三道:“能否兑现承诺,稍后自会分晓,你若不耐烦,大可就此离开。”
说罢,许仙摆手回了柜内,将一众人留在门口。张三见状,一时哑口,倒不知说什么好,咬咬牙关,厉色道:“好,我就等你一个时辰,若尊夫人还不现身,可莫怪我不再客气。”
日头渐渐升高,知晓赌约的百姓,也渐渐涌了过来。不少路人瞧见保安堂如此热闹,忍不住过来打听,听旁人介绍了事情经过,个个惊讶不已,均想跟着瞧个究竟,不久人群便将门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不仅挤到了大街对面,连左右两侧也围堵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一时间吵闹不已。
张三看着烈日当头,人群间又相互拥挤,不时将他向堂内推挤,只觉着烦闷不耐。又过了片刻,烈日渐渐猛烈,本已是暑热难耐,身边人群相互贴紧,不留丝毫空隙,左右人呼出的热气,不断往张三脸上呼去,热的他汗水不住淌下,仿佛顷刻间便要被人群蒸熟。忽然一声怒喊,张三抬脚进入堂内,手指许仙喝道:“老人已经等够了,你夫人若还不出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许仙惊起,慌张的看着张三,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可不要乱来。”
“谁在大喊大叫呢?”
忽从内堂传来白素贞声音,便见纱帘被轻轻掀起,白素贞含笑走出,径直来到张三面前,正色道:“赌期未过,谁给你的狗胆,敢在保安堂如此叫嚣?”
张三被白素贞气势镇住,愣了一下,忽觉失了威风,仰头道:“三日之期已到,你不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却躲在内堂不出,这是何道理?”
白素贞瞥了他一眼,转身道:“当初谁也未有规定时辰,既然今日是三日之期,清晨晌午亦或是傍晚,届时兑现之日,我说赌期未过,有何问题吗?”
张三愤然指着白素贞,急道:“你若当真治好了丑女,就把她带出来,若是没有,你低头认错便是。今日百姓如此之多,都为见证此次赌约,你迟迟不肯带丑女出来,要众人于烈日下苦等,实在欺人太甚。”
说罢,人群纷纷附和,不是叫苦烈日难忍,便是要白素贞尽早宣布结果,或是求她不要再卖关子。白素贞见状急忙示意众人,朗声道:“不瞒各位,如今沈月云已脱胎换骨,貌若天仙。我之所以不敢叫她出来,是怕有人言而无信,怕其愿赌不服输。”
张三一脸诧异,不信的瞧着白素贞,冷笑道:“你说那丑女已经脱胎换骨,已貌若天仙?我看你是黔驴技穷,想唬我将赌约作罢吧!”
白素贞故作心虚,眼睛不住左右瞧着,轻声道:“你若是不信,大可继续这赌约,我将沈月云带出来便是。”
张三背脊一挺,鼻子一哼,沉声道:“我自然是要继续赌约,我早已瞧出你的招数,休想要唬我。”
白素贞佯装轻叹,怨声道:“那好吧,既然你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也只好应你。不过,你当日的赌约可还记得?”
张三嘴角一撇,不屑道:“自然记得,不就是让那丑女,在我脸上画只乌龟嘛!”
白素贞挑眉问道:“你当真不后悔?”
张三摇头冷笑,道:“不过是小孩子把戏,我怎会后悔。不过,我若是赢了,你这保安堂可就难保了。”
白素贞装作无奈点头,叹道:“我愿赌服输,自然没有怨言。”
张三满意道:“那你还等什么,快将那丑女带出来见我。”
白素贞冷冷盯着张三,转头瞧了瞧门外百姓。刚刚赌约讲的清清楚楚,每一位都是见证,不怕张三再耍赖。想定,转身冲内堂喊道:“青儿,带沈姑娘出来吧!”
内堂传来小青声音,应了一声,便见纱帘再被掀开,小青首先走了出来,与白素贞交换了眼色,站到一旁回头瞧去,就见一女子轻步走来,眉眼含笑,步态婀娜,于门前站定,瞬间便引来一片惊呼,人群失声大哗。
“这……这是沈家丑女?”
张三惊诧的盯着眼前女子,瞠口半晌未合,瞳孔满是震惊,一脸的不敢相信。
沈月云轻视张三一眼,转而看向围观百姓,目光所及,无不惊叹艳羡。沈月云新貌首次见人,心中难免怀有些许忐忑,但众人对其容貌之倾慕,是其此生从未见过,甚至做梦都不曾敢想的情景,此刻反复环视,终于可长舒一口气,心中不免窃喜,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自信。
白素贞于沈月云一旁,冲众人道:“各位乡亲,这位貌赛花艳,人比花娇的姑娘,正式于保安堂换颜之后的沈月云。”
人群又是一番惊叹,纷纷感叹变化之大,叫人不敢确信。张三闻之一惊,急忙盯着沈月云看了又看,厉声斥道:“胡说八道,这人样貌与那丑女差之千里,怎会是同一人。你随便找来个美人,就想鱼目混珠,冒充是那丑女,简直是欺世盗名。”
其余几个无赖一听,忙随之附和,冲人群不停挑唆。一围观者见过沈月云,本就有些狐疑,此刻瞧着沈月云变化之巨,又听着张三与无赖如此一说,怀疑加深,朗声道:“许夫人,这姑娘确实与沈月云相差巨大,你不会真找旁人顶替吧?”
白素贞微微一笑,不屑道:“沈月云可是钱塘人事,街坊邻里无人不晓,何况她家中父母健在,即便我可找来旁人冒充,但如何要让真的沈月云消失呢?难不成让其躲在家里一世,让假人一直顶替下去吗?如此无稽之谈,不会真有人深信吧?”
那人顿了一顿,觉着确实不太可能,便犹豫着未再接口。张三见状一急,仰头道:“谁知你是否买通了那丑女,合起来诓骗大众,我看并非绝无可能。”
沈月云忽转头怒视,紧紧瞪着张三,不忿道:“张三,你休再妖言惑众。我是否沈月云,你难道当真瞧不出来?”
张三自然认得沈月云声音,听她忽然开口,骤然心中慌乱,呆呆指着她道:“你,你……真是沈月云?”
沈月云一哼,恼怒道:“你常年对我羞辱践踏,连带你几个猪朋狗友,无不如此。今日我终能得偿所愿,于保安堂改头换面,你便忘了所做恶性,当真辨认不出我沈月云了吗?”
张三急呼一声,脚下不禁连连后退,身子不自觉后仰,吓得险些躺倒,好在无赖朋友见状,急忙过来搀扶,让他没有人前出丑。张三脑海凌乱,双膝发软,努力的站起,始终不肯相信,世上真会有此医术,能让丑女变成这般国色生香。目光移转不开,始终盯着沈月云一再确认,当真被他发现神情之中,确有几分神似沈月云。
沈月云见张三一脸的痴相,不住打量着自己,恼怒道:“你究竟还要盯我多久,才要信我是沈月云?或者,你想为了赖账,想要抵死不认不成?”
张三虽有无数不甘,但沈月云一再进逼,只好认栽信了此事。转头看向白素贞,讶道:“许夫人,我可以信她是沈月云,但你要告诉我,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让人三日内便脱胎换骨?”
白素贞冷笑一声,得意道:“换颜之术,是我保安堂独家医术,立足之本。你空口白牙,就想套我透露出来,简直是奇怪。”
张三心有不甘,吼道:“你若不说如何换颜,定是其中有诈,我绝不会认输。”
白素贞斥道:“就知你无赖本性,定不会轻易认账。可惜,在场有众多乡亲见证,人人都听得你刚刚承诺,你若敢抵死赖账,怕这些乡亲也不会答应。”
不少百姓闻之点头,不时交头接耳,劝张三认账。一中年男子探头出来,冲张三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是画只乌龟,你有什么怕的!”
“就是!”
旁边一人接口:“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你要赖账可太过难堪了。”
这两人一出头,围观者更加激动,纷纷要张三不要废话,赶紧认输。张三看着群情难抵,只得默默咽下这口气,愤愤道:“我看在大家面子,今天便放你们一马。不就是画个乌龟,何须多说废话。”
沈月云终得扬眉吐气,从小青手中接过画笔,来到张三面前,想着过往种种,愤恨的盯着其双眼,一字一顿道:“好,张三,今日,我也要你瞧瞧,被人羞辱是什么滋味。”
张三恼怒的回瞧沈月云,见她一脸大仇得报的模样,纵使无比恼怒也只好忍下,冲口气道:“你废什么话,要画赶紧画,不要耽误老子时间。”
沈月云见他仍如此嚣张,气愤提笔,用力戳上其额头,将其仰面顶起。张三不忿,低头用力抵住画笔,不肯示弱。沈月云见状怨念再起,下笔更加用力,放任画笔于张三脸上游走,额头画出龟首,下巴画出龟尾,左右两侧四只龟脚,中间便是一大大龟壳,不觉过瘾,又于中间横七竖八画了些方格子,已示龟纹。
张三见沈月云停笔,不好气道:“丑八怪,画够了吗?”
沈月云看着张三一脸污浊,显得滑稽而可笑,过往所受屈辱竟消了大半,顿时心情舒畅,释怀大笑起来。
张三见她得意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安,忙冲身边同伴问道:“你们帮我瞧瞧,这丑女给我画的很丑吗?”
这一转身,围观百姓瞧了个清清楚楚,见他一脸窘态,配上墨水画的乌龟,简直丑态尽显,令人忍俊不禁。沈月云鄙夷侧目,斥道:“张三,我如今不再是丑女,但你如今这幅龟容,才是当真丑陋至极。”
人群本还忍着不敢大笑,一听沈月云这番讥讽,再也忍耐不住,哄堂大笑。笑声流传开去,使得远处人群,虽看不清张三脸上画作,却被笑声感染,跟着捧腹起来。笑声不绝于耳,还因众人笑的窘态百出,有人笑出眼泪,捂着肚子的模样,让人瞧了更加觉着好笑,一时忘了为何而笑,反被身边人逗得前仰后合,久久停不下来。
张三忽觉成了笑柄,被如此多人耻笑,脸上已难看至极,愤而吼道:“不过是些墨水罢了,有什么好笑,一群少见多怪的东西。”
说着,张三抬手去擦脸上墨水,用力揉搓了半晌,再看手掌,前后竟无半点墨迹。张三一脸狐疑,明明是刚刚才画,墨水怎会转眼干透,不染手上半点黑迹。心中不解,忙啐了口水于手上,抬手又再擦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