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初升的暖阳透过帷幔洒下来，立于树梢的鸟雀鸣叫着三月的春，微风带着花瓣撩过沧芷的鼻尖，沧芷皱了皱鼻子，朦胧中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却立刻清醒过来。

　　沧芷爬起床，半挽的长发泻在腰边，她踩着鞋绕过屏风，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只有风吹起帷幔的声音，沧芷这才确认了，岚回到妖界去了，昨晚就告诉过她的。

　　沧芷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这个园子，这个从前虽然只有两个人却温暖的园子，今天早上却安静的可怕，沧芷坐回到自己的床边，手足无措，她只能给悠宁传信，让她下界来接自己。

　　沧芷悄悄地坐在一小朵云上回了天宫，落在自己的清秋殿前，身前的仙婢替自己推开门，沧芷轻轻拎起自己水蓝色的裙摆，踏进殿内，穿过白玉铺就的长廊，沧芷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坐在梨树枝上的女孩，一如初见时的黄裙，纤细的脚踝在空中晃悠，身子微微摆动着，似乎哼着歌，长发挽在脑后，顺着风飘起来，沧芷已经站在不远处，抬头看着坐在树上的叶姝，叶姝歪着脑袋笑道：“终于舍得回来了？”说着从树枝上滑落下来，裙子灌了风，蓬起来，衣袖飘着，像是书上描绘的精灵，沧芷快走两步，将叶姝稳稳的接在怀里，放在地上，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明明不会伤到什么，却还是习惯性的接住叶姝，沧芷觉得自己有点过度保护了，叶姝却没什么反应，反而是身后的仙婢们低声笑起来。

　　沧芷伸手拉过叶姝的手，冰凉的，她一边往矮桌那走去，一边喃喃道：“怎么这么冰，不是给你了一个会火术的孩子吗？”说着将叶姝的手握的更紧了。

　　两人刚坐下，餐食便已经热气腾腾的上了桌，沧芷遣散了一众仙婢，和叶姝说话，她絮絮叨叨的和叶姝念叨凡间的趣事，说起凡间的左邻右舍，说起那些柴米油盐，说起茶楼里的人生，说起巷子里的家长里短，叶姝一直笑眯眯的听着沧芷兴致勃勃的分享，沧芷却在最后下了一个决断：“叶姝，再过四千年，等那个孩子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后，我想退位给他。”叶姝拿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中，扭头看着沧芷有些惊讶，道：“这么快？那个时候你尚不足一万岁，还有几万年的岁月，为什么这么早让贤？”沧芷笑了笑，道：“我想要这个位置，一半是因为叔父荒唐的征战和血海深仇，一半是我自己的野心，如今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将来我还有四千年的时间，可以享受这个位置带来的权利，可是岚不能一直等我，只要我一天是女帝，我们两个便永远隔着一座雾林。”

　　“我有点贪心了。”沧芷笑起来，仙者绵长的寿命让她有机会选，她的前一万年都让给了自己的野心，后面的日子，她想留给岚，至少目前，她想把这件事列在计划里。

　　沧芷继续畅想着：“等我不再是女帝，你也可以离开这座宫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凡间看看，去妖界玩玩，那个时候，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将军也好，医者也好，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家，我们就做三界的邻居。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叶姝看着沧芷笑，想着她说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反正她们时间还长，还有的是机会选，叶姝端起手边的茶杯，举到身前示意，道：“如你所愿。”沧芷也举起手边茶杯回应。

　　沧芷和叶姝刚用了饭，悠宁便来请沧芷去看今天的折子，叶姝便又回了军营，跟着将军们学习兵法，演练军士。

　　沧芷刚回到殿内坐在案桌前，门外就报有个仙子求见，沧芷将人请进来，悠宁在一边提示道：“是代养小殿下的檀月仙子。”檀月仙子行动如弱柳扶风般，手里却紧紧的将一个孩子抱在怀里，沧芷急忙迎上去，并免了她的礼，命人拿了把舒服的椅子来，仙子抱着孩子，细软的嗓音小声道：“承蒙陛下厚爱，将小殿下托付小仙，一直想来请安，却没见到陛下，今日终于得见，问陛下安。”沧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示意悠宁将孩子抱过来，道：“应当是我去看你才是，你刚刚诞下一女，身体虚弱，我却自作主张将孩子交给你抚养，我实在于心有愧。”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几眼悠宁怀里的孩子，资质不错，将来在仙术上必定是大有成就，看过后沧芷又示意悠宁将孩子抱回去。

　　檀月仙子听见沧芷这一番话实在是受宠若惊，垂着脑袋更是不敢看她，似乎眼泪都快出来了：“陛下抬爱了，小仙修行平平，夫君也只是在沐蠡大人手下做个小小的抄录官，陛下将小殿下交到小仙的手上，小仙真的很感谢陛下的信任。”檀月说着似乎真的感动起来，伸手抹了抹眼泪，沧芷急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帕子，示意悠宁递给檀月，道：“快别哭了，如今你也算是儿女双全的人，夫君又体贴照顾你，可不能随便掉眼泪了。”沧芷实则有些担心檀月这个怯怯的性子，若是做了那孩子的乳母，必定会对那孩子产生影响，只希望她能坚强起来才好。可檀月闻言却吓了一跳，她只听得沧芷话里那句“儿女双全”，顿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慌忙道：“小仙怎么敢以小殿下的母自居，我们夫妇二人只是本本分分的做陛下的臣民，只希望不要辜负陛下所托便是。”沧芷没有让悠宁去扶檀月，只是口头上道：“快快起来吧，我既然让你做这个乳母，你便担得起，不要妄自菲薄。”檀月闻言只得起身继续坐在那个椅子上，沧芷继续说：“过些日子，我会让姝郡主去帮帮你，虽然下面有不少侍女，但是你要照顾两个孩子也是艰难地，到时候就让小殿下住到坤元殿里，你和女儿也一并住进去，这样我也能时常过去看看。”檀月此刻倒是没有红着眼眶说自己担不起了，反而坦然的应下来。

　　沧芷忽然想起什么，问悠宁道：“问过长空道长给小殿下什么名字了吗？”悠宁面露难色，犹豫着说：“道长，道长说取清皓二字，希望小殿下清正明洁。”沧芷料她后面还有话，默默地等着后文，悠宁见沧芷没有拦她，继续说道：“只是，天后娘娘遗愿，想用翛字，她说只希望小殿下能脱开枷锁，自由自在。”沧芷扯着嘴角嗤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自由人，谁不是活在枷锁里，不过倒也可以满足她的遗愿，便做乳名用吧，等会你去请长空道长，将清皓的名字写在族牌上吧。”悠宁应下，沧芷又看向檀月道：“你身子弱，今日早些回去歇着吧，以后也不必总来请安，照顾好清皓才是要紧事。”檀月接过孩子，浅浅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沧芷终于清静下来，默默地看自己的折子，悠宁也退了下去。

　　香炉里的香挣扎着吐出最后一丝烟，彻底死了过去，远处的天边也翻滚起晚霞来，红彤彤一片，将沧芷面前的大片的白玉都映红了，隐隐约约似乎传来叮叮的铃声，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九声，足足九声，妖帝魂灭后，这九声远行铃好久没有响起了，大抵是妖界没了什么重要的人物吧。

　　沧芷一边想一边搭着砚台舔笔，却失手将墨溅在了桌案上，一晃神打翻了桌前的仙灯，琉璃碎了一地，明晃晃的扎眼，沧芷忽然想起来沐蠡今日一天都没来过，不知道在忙什么。沧芷忘了用仙术，拿出一个帕子笨拙的擦着桌上的墨，有几个仙婢上前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她也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拿着帕子发呆。

　　“禀陛下，妖族大丧。”

　　一个穿着甲的天兵莽撞的冲进来跪在殿内禀报，沧芷皱了皱眉，却没斥责他的冒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有点微微的颤抖，她坐正身子，脑袋向前凑了凑，问道：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