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发出那一声歇斯底里地嘶吼。也是在这一瞬,一道强光照满视野,她再也撑不住晕厥过去。
她尽力了。
那道强光不是她晕厥前的幻象,而是由萧小祁身上发出,如一层金光罩包裹住,冲击四周,将偷袭的饕餮整个弹飞,甩出了皇宫。
即便动用神力引起的身体不适,大脑一片昏沉,但小祁强撑着扶起姜九歌,划开手心。
与鲜血一同钻出的是数簇红色冰晶,她的手心抚于姜九歌的胸口,红雾从中蹿出晕绕四周,落入遍体鳞伤的身子里。
姜九歌紊乱的气息逐渐恢复正常,只是意识依旧昏迷。
“萧……萧姐姐……”
“快,扶好她,趁那怪物没追上来,我们快逃。”
“可是……秘宫入口都被堵死了。”
“往黑暗森林去。”
“啊?”姜岩眨了眨眼,“那里不是更危险吗?”
“怪物为了大餐,几乎全从森林中逃出来了,那里反而是最安全的。而且,我来这里时存了条小船,就在黑暗森林外沿,我们从那里逃出去。如果遇到危险,”萧小祁将方才划破血的匕首递给他,一脸认真,“在我没意识的时候,你捅我一刀。”
“什……什么?”
“一时难以解释,我们快走!”
萧小祁放弃了秘宫选择另一条路,是无奈之举,也是意外中的幸运,因为待在秘宫的,无一幸免。
因为当他们逃出岛,在海上漂泊时,远远见到了那个秘宫深处的洞穴。它的不远处有一个巨大漩涡,凡是从中逃出来的船只和人尽数卷入了漩涡中,一张血盆大口再从漩涡深处探出来,是一个长满疙瘩的巨型海怪,将他们吞入腹中。
由于他们相反的逃离方向,并未受漩涡影响,海怪悠哉悠哉地在洞穴附近守株待兔,享受美食。
只是姜九歌不知晓,在海上漂了多少日,她昏了多少日。另二人默契地缄口不言,在被商船救上来时只在庆幸。
整个姜国,只剩他们了。
兜兜转转了一圈,萧小祁还是回到了九州。姜九歌和姜岩终是见到了海外的世界,繁华富饶,花了好多的功夫接受这些新奇的东西。只是姜九歌一直挂念着姜国幸存的人,四处打听下落无果,几度出海寻找也是无功而返。
萧小祁和姜岩均瞒着她,她对姜国的执念太重,背负的责任感更是无法卸下。如果她得知,整个姜国可能因此覆灭,将是足以摧毁的打击。
一次意外,姜岩走失。这个本就无父无母、从小长在九歌身边的坚强孩子从此杳无音讯。至此,姜九歌便与萧小祁以姐妹相称,漂泊于江湖。
每次催动体内能力,萧小祁便会体力不支昏迷,身子也愈加虚弱。因而,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展露。直到一次无心阁派遣侠士的任务中,为救人萧小祁动用了这股力量,割血救人,更可斩毁妖魔,威力惊人。
无心阁阁主知晓后,接她们入阁,诚心打动萧小祁。作为长老“神女”的身份入阁,加固结界,坐镇无心阁。
而姜九歌,随其一同入阁,成为子级降妖师,派遣任务无一失败。
当一切安定下来,二人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隔阂。
能让两个生死之交的女人出现隔阂,只需要一个男人。姜九歌的任务同伴——武林世家南宫家嫡长子南宫子宗是一位令无数女人心动的谦谦君子。出生名门,模样俊逸,性情温和,待人有礼,这样的人实在很容易成为阁中女子的心向所属。
爱慕他的人很多,包括萧小祁。
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第一次见到彬彬有礼的南宫子宗,萧小祁的少女花苞如同沐了阳光,含苞怒放。可在感情上,已不是完璧之身的她自卑而敏感,无法正视。尽管她笨拙地掩饰,但是不自觉得羞涩表露,让周遭人均察觉出来,除了姜九歌。
姜九歌对男女之情一向木讷和迟钝,一心想着练武健体,喜欢在阁中寻人切磋武艺,终日与兵器为伍。论长相,她轮廓深邃立挺,颇有异域风情,是个十足的美人。可霸道高傲的性格加上高超的武艺,让阁中存有心思的男子在一次次挑战失败后的无情嘲讽下逐渐失去兴趣,甚至流言四起,被冠上了“性格恶劣”“粗鄙武痴”等恶名。
可就是这样异性缘极差的姜九歌,成为了南宫子宗的心尖人。他无惧落败于她的嘲讽,甚至更为欣赏,在长久的相处里更是明白她高冷强悍的外表下,单纯到纯粹的初心与异于常人的坚强。
萧小祁一眼便看出南宫子宗对待姜九歌的不同,三人的关系因此而变得微妙。姜九歌嗤之以鼻的人恰恰是她梦寐以求的,可她无法讨厌姜九歌,羡慕多过嫉妒。更羡慕姜九歌活得洒脱烂漫,尽管遭遇灭国之事,依旧如盛开的向日葵不断追逐太阳,不像自己时刻小心翼翼,自卑地端揣着敏感而脆弱的心。
直到她被初七带去妖界七君主堇宏处,在那遭受几天几夜的蹂躏折磨,她那颗敏感的心被一点点践踏。她想过反抗,甚至她的能力足以抵抗堇宏,可是每每看着他深情而痴心的目光又下不去手。
堇宏说,他一直在寻她,甚至忤逆父亲,被软禁被夺权,还是一心想见着她。
妖多长情,她联想到自己,也是求而不得,对堇宏从最初的厌恶害怕变成同情。他人眼中的乖张暴戾的堇宏也只有在她面前柔情乖巧。
然而,她那稍稍被呵护的敏感心又在一瞬间碾碎。
南宫子宗与姜九歌越权闯入妖界救她时,紫罗绸帐前,被心上人看见迤逦风光,一清二楚。她只觉天旋地转,世界崩塌,以至于被救出时全程木讷。在返回途中,躲闪着南宫子宗关切的目光,在姜九歌一遍遍焦急问话时终是爆发。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救我?你们早干嘛去了?”
她冲着姜九歌咆哮质问,一向温顺的绵羊性子第一次发火。明知道这怪不了别人,可是现下的她只好将怨气撒在这个不顾一切保护自己的人身上。
空气陡然安静,三人均陷入沉默,只有她慢慢响起的哽咽声。
姜九歌默默拥住她安慰,拳头却越攥越紧,强忍怒意从牙缝中吐出四个字:“小祁,等我。”
还未反应过来,她已冲了出去,方向竟是刚才逃离的妖界。
“九九!”南宫子宗追上去拦住,“你要干什么?”
她握紧手中的金身龙枪,身子因怒意而颤抖:“方才是我手下留情,那个叫堇宏的,我一定要从他身上取一样东西。”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我们已经救出小祁,当务之急是带她回去。更何况你一人前去是何等危险?”
“我管他是什么?”再也按捺不住怒气的姜九歌怒吼,“妖君又如何?就该这样对小祁?子宗,你护她回去。此事你不必掺和,我一人承担。”
“九九……”
南宫子宗还想再劝诫,被姜九歌挥枪在喉堵了回去:“别拦我。”
丢下这句,她渐渐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一夜未归。
冷静下来的萧小祁懊恼不已,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得发现这世上最在乎自己的是姜九歌。对方当自己是唯一的知己,尽管是义结金兰,纯粹地当自己是亲姐姐,不容得他人一点丁欺负自己。姜九歌虽性子霸道,但心性单纯,宁愿赴汤蹈火,只为舍身取义。常年习惯了对方的护佑,却忘了对方是个年龄比自己小更需照顾的妹妹,而她竟为了一个认识短短几载的男人罔顾两人多年的生死之交。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等待的心越来越焦躁,悔恨更是逐步增长。
终于,迎着晌午的强烈日光,那枚高挑飒爽的英姿疲惫地走回来。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撮乌发,沾满血迹,是属于堇宏的。
她狂奔上去,紧紧拥住,泪湿于睫地拼命道歉。原来,所谓的隔阂只是自己的心坎,不见结果的单相思在彼此多年的心照不宣下如此不堪。
那夜,姜九歌孤身闯回七王殿,大杀四方,更是一箭射瞎了堇宏的左眼。
此事惊动妖界,妖帝更是震怒,将无心阁围了起来。双方交战,但并未真正触及轴心,妖界的态度很明显,需要一个交待。
于是,为保安宁,姜九歌主动站出,一人揽下。
她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后悔,也绝不道歉。
被囚于妖界,妖帝将她交给善用酷刑的三君主堇然。尽管受了诸多刑罚,她依旧面不改色、傲物四方。异于常人的耐力和不屈的态度令妖帝不满,责令处决。
堇然将她与其它重罪野奴一同设于鹿宁台处决。鹿宁台是堇然为娱众娱己所设立的‘竞技场’,台下妖兽奴隶角斗,台上看客拍手叫好,直至奴隶被妖兽生吞活剥,才会就此作罢。
全场只有她一个是凡胎肉体,在高台之上妖界贵族的声声喝彩中,她拖着沉重的铁链镣铐与妖兽殊死搏斗。
兵败不溃,虽死犹荣。这是她毕生的信义。尽管她从一个天之娇女沦为看客观赏的阶下囚,
但刻入骨子里的傲气与不服输使她在濒死边缘越战越勇。看台上的妖从最初的谈笑喝彩逐渐瞠目结舌,谁会相信一个凡胎肉体非但没死,反而将一只只妖兽击杀。
灵活的走位、惊人的力气和不俗的耐力无不告知,她不是任人宰割的柔弱娇女,而是一位难得一见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