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得知,昨日打架的两位丫鬟以滋事为由被逐出陆府。
依我之见,这肯定是陆安做的。他现在掌管陆家大业,为保自己的颜面,便死不承认和她们有染,将其扫地出门。
大家也会信,毕竟,他平时装得太好。
我坐在池塘边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搓馒头屑喂鱼,感叹深宅大院城府深呐。
结果不经意一抬头,看见陆安直直朝我走来。我继续埋头喂鱼,希望他只是路过。
“于大师。”
然而,他的确是来找我的。
我投去一个微笑,随口啃了馒头,问:“陆公子,有事吗?”
“陆某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表兄近来因柳姑娘的事病情加重,昨日还同我说柳姑娘托梦给了他,他这样永远徘徊在过去实在痛苦,做弟弟的自是不能见事不管。还请于大师再做场法事,为柳姑娘超渡亡魂,不要再纠缠表兄。”说时,他面带担忧,看起来真是为陆少元着想。
又做法事?
“法事什么的没必要了,回头我送你两张符,你贴在陆大少爷门上,一左一右,可避一切邪物。”
“可是……不仅仅是表兄,府中下人也常常半夜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他面露惧意,原来是自己见着了。不过说到不干净的东西,我想起前几天做的玄乎其玄的梦,好像的确不对劲。
“好吧,你容我去准备一下,届时就在她房里做个法。”我站起身,伸了伸腰,反正闲着没事做。
“多谢大师,大师需要什么,尽管叫陆某去办即可。”
“好,回头我给你列个单。”
说罢,我大步流星地朝房里走去,走了几步才发现他紧跟在后面。
“唉?你跟着我做什么?”
“哦,陆某跟于大师一同去,也好早将这事了了。”没等我拒绝,他话锋一转,“总叫你一个姑娘家‘于大师’有些不妥,说到这,陆某还不知姑娘芳名。”
想起我来陆府时他刚好不在府上,不知道我的名字也很正常,后来做了法事,府中上下莫名其妙都叫我“于大师”。
“于……于桂花。”
佳馨说,遇到不喜欢的人,最好报上假名。
“哦,桂花姑娘,这名字真好听,十里飘香,人如其名。陆某唐突,不知可否唤你‘小花花’?”
我捏着馒头的手在嘴边抖了一抖,鸡皮疙瘩从颈延全身。
我忽然觉得无尘的“小鱼儿”甚是可爱。
“随便,你喜欢叫就叫吧。”
“好。之前……我听闻你和君少侠同处一室,不知你们二位……”
“误会误会,我只是那天晚上打雷下雨,吵得我睡不着,所以去他房里下了一宿棋,其余的什么也没干。”
就知道会被人误会,我早就编好了说辞,总不能说我是因为害怕才去无尘房里打地铺吧?
他“哦”了一声,尴尬讪笑,道:“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不好,况且你是女孩子,有辱你的名声。”
我假装认真在听,应付式地点头,可他下一句让我不淡定了。
“下次若再遇上雷雨天,小花花可以来找我。”
“你……不是男的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陆某自认有君子之道,行君子之事,不会存非分之想。”
我“呵呵”干笑两声,好一个“君子之道”。
待我写了清单,他准备好给我的时候已是酉时,太阳刚刚落山,阴气渐渐聚集,每夜子时乃阴气最重的时辰。
柳絮儿的房间即是她死去的屋子,座落在西北角,有个单独的小院子,娴静别致。
在我踏进去的第一步时,便感觉到四周气流随之变动。我一怔,难道柳絮儿的亡魂真的留在这了?
人死后,魂魄至地下幽都,受土伯管制,或在无间炼狱永世受罚,或过奈何桥轮回转世。但无独有偶,少许亡魂出于特殊原因,下不了幽都,留在人世,成为孤魂野鬼。
亡魂和妖的气息截然不同,我顶多能感受气流之变化,无法准确感知它的所在。
“小花花,怎么了?”
见我杵在那,陆安忍不住问。
“没什么,你……紧跟着我,别跟丢了。”我在心底为自己打着气,艰难地迈着步子。
小院内种着许多兰花,多已死去,唯有一株牡丹开得鲜艳,格外刺眼。院落中央有一个石桌,东南角有一棵老槐树,一半探出院外,毗临街道。
“柳姑娘好歹是陆少爷的未婚妻,怎么住得如此偏僻?”我问出心中所疑。
“这是柳姑娘自己挑的院落,说是喜欢清静。”
好吧,不是很懂文人雅士。
我瞧着这些兰花,觉得可惜,不由感慨:“看来柳姑娘很喜欢兰花,可惜都死了,倒是这株牡丹实在顽强。”
“是,这都是她自己养的,她很爱惜。”
我狐疑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半开玩笑:“你倒是很了解她嘛。”
“都是听下人说的,我来府上时只和她相处月余,碍于表兄的关系,我只来过这个小院寥寥三次。”
“最后一次是她死的时候?”
“不错,当时正好路过,听到丫鬟的尖叫便冲了进来。”陆安哀叹连连,甚表惋惜,“好好一个姑娘香消玉殒,当时我也着实被血腥的场面吓得不轻。这陆空言实在凶险残暴,跟疯了一样,还扑上来险些要了我的命。”
“哦?她不去咬一旁柔肤弱体的小丫鬟,反倒去咬你?看来你们平时关系不错啊。”
我特地提高了最后一句的声调。
“她就是个疯子,我也不知为何她还想杀我。平日里,除了表兄谁敢接近他?我躲她还不及呢,怎么会结怨?”他明显有些失控,提及陆空言怒不可遏。
此时,天已暗下,我不得不在石桌上点一根蜡烛。可刚一点上,烛光摇曳得厉害,衬得气氛更加诡异。
“你们别干杵在这,去把屋里的灯点上。”说罢,我指着面前柳絮儿的屋子。
陆安只带了两个家丁,听到我的吩咐彼此对视踌躇,不敢踏进那间屋子。
倒是陆安的话有威严,他指着家丁一个个吩咐:“你们去点吧,不过备好蜡烛,柳姑娘房内的已经燃尽了。”
我听着这话有些怪异,问:“你怎么知道她房里的蜡烛没了?”
他表情有些尴尬,连忙解释:“她有整宿亮灯的习惯,那日事发正是早晨,听她丫鬟菁儿说还来不及添。事情发生后,她房中事物一切照旧,只是依表兄的意思定期清扫。”
“你还真是心细如发。”
“她本是我未来表嫂,出了这等事自是要尽绵薄之力。”
我再次投去一个假惺惺的微笑。
我拿出桃木剑开始瞎挥,其实阴阳五行之术我略知一二,也不算完全的江湖骗子。无心阁中有靠此捉妖的道士术士,其中一位和我关系甚好,送了我和无尘好些五行符咒,只是一直没派上用场。
两家丁在房中待了许久,费了好大劲才敢将蜡烛点上,一口气冲出房,仿佛做了一件十分了得的事,兴奋地朝我挥手:“于大师,已经点上了。”
话音刚落,月隐云走,一阵阴风刮过,院落所有灯火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片诡谲阴森的黑暗死寂。
紧接着,房内房外所有物体开始剧烈摇晃,甚至盆栽炸裂,倾倒一地。此刻,我感受到身边气流遄动,混乱得厉害。
忽然,像是从远方,幽幽然飘来一个怪异的声音,分不清男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透着森然寒气。
这还是我跑江湖以来,第一次遭遇灵异事件。我以为那些鬼啊魂的忙得很,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来吓人。
拿桃木剑的手疯狂颤抖,我吓出一身冷汗,脚僵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我不是最夸张的,那三个大男人又哭又嚷,往院门的方向跑去,却在逃出前一刻,“嘭”地一声,院门紧闭,怎么也打不开。
人在最危难时,往往容易暴露本性。
“于桂花,法事就拜托你了!我……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说话的是陆安,我刚想回话,回头见他一个箭步翻墙而出,逃走了。
前头还张口闭口叫“小花花”,现在六亲不认,直接叫全名。只是他这翻墙技术当真利索。
另两个连滚带爬着也艰难地翻出去了,留我一人风中凌乱。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