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街道围了一圈人,喝彩声就是从人群发出的,似乎是在看表演。初七自是好奇,拉着炎恩挤进去看。
挤进人群,见着围观的东西后,初七缄默了。
是一个杂技班。
有舞火球的力士、耍酒坛的少女……最瞩目的是一个倒立走索的畸形儿。
畸形儿身材矮小,四肢肥硕,五官挤压扭曲,一只眼睛已失明,只剩一只眯成缝的眼睛努力睁着。
身旁拿鞭的班主随时会抽过来,因此他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引来围观群众的阵阵叫好。
初七仿佛看见了七年前的自己:楚生。
露着畸形的面庞,做着滑稽的动作,只为博观众一笑。
“啪!”地一声,畸形儿摔了下来。班主立刻扬起鞭子抽过去,畸形儿害怕地四处躲藏,围着场地一追一跑,看起来滑稽极了,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观众更愿意看这样的闹剧。
这便是班主时刻监工的原因,她曾经也这样四处逃窜想求救,可众人的目光只能玩味嘲弄。
如今,换成作为观众的自己,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炎恩察觉出了初七的异样,刚想带她离开,身旁的小人儿却如箭一般冲了进去。
一手抓住即将落下的鞭子,初七猛力一拉,夺过鞭子回身一甩。
一鞭一抽,落在班主身上,深可见骨。
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呆愣在原地,一时鸦雀无声,只留得一声声鞭打在地的闷响。
她想起自己曾经被这样日日夜夜地鞭打、日日夜夜地忍饥挨饿、忍受屈辱。脑海一片空白,只剩情绪控制着身子,将气全撒在这班主身上。
若不是炎恩阻止,班主可能就要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打死了。
她挣扎着被炎恩扼住的右手,怒嚎:“你干什么?放开我!让我打死他!”
“这里是大街,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被炎恩严厉地语气呵斥住,她将气憋了回去。
班主疼地呼天喊地,被戏班的其他人搀扶着才勉强爬起来。他指着初七怒骂:“你、你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敢打老子?不想活了?”
接着,他吩咐着手下人:“来啊,快帮我把这小丫头抓起来!”
这些人都是表演杂技的壮汉,仗着身材魁梧就冲上来。初七还未动手,却被炎恩一个回身将其揽在身后,单凭一只手,三两下功夫就将他们甩倒在地。
班主瞧见地上“哎呦声”连天的人,气势上下降半成,语气减弱:“你……你们当街打人,还有没有枉法?信不信我报官?”
炎恩将鞭子扔回,并丢下一锭金子,高大的身躯将初七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这金子偿你的,此事就此作罢,你若再想追究下去,别怪我手下无情!”
被这样强硬的气场吓得浑身一哆嗦,班主赶忙拾起金子,带着戏班草草离开。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初七依旧不解气,想追过去却被拦着,“你别拦我,难道你也认为他这样羞辱人是对的吗?”
“他这种博得欢愉的方式自是不对,可你这样能解决什么?”
事实证明,鲁莽行事的“正义”换来的可能是他人的不解。
“唉,这小姑娘怎么这样?真是扫兴。”
“就是,爱管闲事,扫了雅兴,这杂技班好不容易来一趟呢。”
……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甚至故意提高嗓门“教训”她。
初七本就气没撒出来,听得这些指责更是恼火,怒怼回去:“看什么看?你们这些人除了逞口舌之快还会做什么?再多话通通割了你们的舌头泡酒煨药!”
这一点她当真做得出来。
围观之人被这样气势逼人的凶过来,心里难免不快也自讨没趣,不一会散开。
身后传来一阵抽泣声,初七这才发现方才护着的畸形儿一直坐在地上。
初七蹲下来,将几枚银子塞给他,柔声道:“你拿着这些钱离开杂技班……”
话未说完,畸形儿一把甩开她的手,哭着鼻子怒嚎:“谁要你的行侠仗义?你打了班主我怎么办?我还怎么回去?这个杂技班是我好不容易能留下来的容身之所,现在全被你给毁了!”
初七呆愕,她以为对方会感激,换来的却是责备。
“他刚刚可是在当众打你。”
“那又怎样?受点伤算什么?受点委屈又算什么?你这样让我怎么活下去?”
“即使每天吃不饱饭,每天被当众屈辱打骂,被人当作玩物笑话你也不在乎吗?”
“这些……我早就习惯了,”畸形儿沉下声,“我这样的外貌能苟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能奢求什么?”
苟活?初七笑出声,站起身,不再平视看他。
“好,那你继续苟活下去吧。一个将自己的自尊心都摈弃的人,即使存活于世也是行尸走肉,你连被人同情可怜的资格都没有。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是你不要。”
一时怒火中烧,她头不回地离去。
被气得脑子一团乱,她一路快步走向桥边,这里人烟稀少,足够安静能让她静下心。
她并不是个爱管闲事、行侠仗义的人,只是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段不愿忆起的过往一幕幕浮现脑海,每日拖着遍体鳞伤难以入眠,懦弱地只能以泪洗面。其实当时的自己和那个畸形儿并无二异,活得小心翼翼,自尊心早在一遍遍毒打中消磨殆尽。她气那个畸形儿,更气当时懦弱的自己,不懂反抗,不懂为命运挣扎。
若不是茜茜的存在,她早浑浑噩噩地死在棍棒之下。
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味道,淡淡的甜香飘掠过鼻间。初七朝气味源头望去,身后不远路过一对母子,儿子举着冰糖葫芦向身旁的娘亲撒娇。
“娘亲娘亲,我还想再买一个给阿欢。”
“好~临走前我们再去买一串。”
糖葫芦,这是她曾经最向往的东西。记得一次,她住在漆黑的小屋,透过窗户遥望触不可及的缤纷世界。而茜茜的出现,却未让她绝望至底,茜茜悄悄推门而入,将融了一大半的糖葫芦递给她,然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楚生,班主赏给我的,我舍不得吃,所以带回来和你一块分享。”
她湿了眼眶,再咸涩的泪将糖葫芦融在嘴里,也是最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