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与现实中大喘气交叠,我猛然惊醒。还好,这只是一个梦,而且是一个完全有自己意识的梦境。
刚庆幸地抚平着胸口,我心口一揪,睁大眼环顾四周。
漆黑如墨的夜,眼前是一座高大的阁楼,寥寥灯笼挂于屋檐,阴风阵阵,死气沉沉。应着微弱灯火,我盯着眼仔细辨认匾额上的字:“铸剑阁”。
再次环视,高墙后院,对立而望的两座阁楼,的的确确就是山庄禁地。只是阁外的层层守卫纷纷倒在了地上,尽数晕厥,像是被人袭击.
最奇怪的是我,一醒来我便是站立着的,笔直地站在铸剑阁大门前,而且衣物穿戴整齐,就连月影刀都带上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而远处传来几声瓦砾破碎的声音,我寻望去,只见屋檐上一追一逃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嗖嗖”两声蹿进了外墙山林之中。
那个白影,好像是无尘,那个方向,好像是伊人的庭院。正纳闷,一道黑影闪过,伴随着浓重的妖气。
我赶紧寻了个避处躲起来,探头望去。一个身影悄然落在铸剑阁门前,绿袍俊颜,俨然正是那个苦苦寻觅的妖!
他左右看了一眼,身一闪,无声无息地进了阁楼。
无数疑问萦绕脑海,我没想太多,悄悄跟了进去。
阁楼一共有七层,外围看上去庄严肃穆,里头另有乾坤,十分宽敞。最底层是一个巨大的熔炉,铁链交缠四周,密密麻麻分布着,每三步拴着一个蟹青色的铁盒。每一层虽然相通,但楼梯犹如树条盘根错节,仿若一个巨大的迷宫。
听伊人说,叶庄主的徒弟长期住在这里,这样的地方怎么住人?
阁中灯火昏暗,照着影子摇摇曳曳。我小心摸索寻找着上楼的梯子,早已不见了那只妖的踪迹,现在夜半三更,不知道他偷摸进这里的目的。
正忖着,前方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脚踏上梯的声音,我慌忙躲在一个置物架后,那身影一闪又闪没了。我寻着声摸过去,果然找到了梯子。
前三层均是高温铸剑之地,阁内温度极高,甚至墙壁摸着都是滚烫的,上了四楼后我已是汗流浃背。
四楼的摆放非常奇怪,交错排列毫无规律却看起来整齐有序。一边摆了排排书架,书架上均是铸剑典籍;另一边放着形状各异的金铜铝铁,像是铸剑用的工具。我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怎么也寻不到通往五楼的入口。
因身高不够,我不得搬了摞书垫在脚下,透过微弱的火折子,去照头顶镶嵌的一块圆盘,圆盘雕刻精细,严丝合缝。
我慢慢摸索,顺着一条光溜溜的纹路照下去。鳞片、圆眼、锋利的牙……寻至图案中头部的地方,定睛一看,正是一条张牙吐信的大蛇,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我惊得一颤,险些掉落折子。这条大蛇图案好像在哪见过,我拧眉努力回想……对啊,在叶清的记忆里出现过。
他当时被绑在一个石台上,石台便刻着同样的蛇形图案
为什么会是蛇?
这蛇的位置有些奇怪,我再往下照去,才发现这条蛇并不是单独的纹样,还有一只巨gui
我跳下来高举火折,以大观的方式看这个图案,虽然光线微弱,但是依晰能辨出大致形状——一只缠绕大蛇的巨gui。
这不就是北方七宿的玄武吗无尘曾说,铸剑之地阴气甚重,需要一神器镇压,莫不是奉了玄武为圣兽?制了图腾神像供奉?
四壁都是完全密封的铜浇铁窗,根本无法从外沿上去,想来应是有机关相通才对。一路摸去,这圆盘圆润光滑,不着灰尘,应是经常使用,这机关秘诀便是这圆盘。
可再三查看,这圆盘并无二异,纹样并无活动凹槽机关。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我摸向胸口,松了口气,取出一块玉牌。之前伊人交予我后,便一直存放在我这,这梦做的真是方便,穿衣带刀,连这玉牌也不忘落下。
之前觉得玉牌其中一面雕刻的纹样实在怪异,现在看来,其实就是一团艺术化扭曲变形后的“玄武”。而另一面则是二阴一阳三爻组成的“坎”,正是玄武对应的卦位。
看着这“坎”封,我茅塞顿开,再次扫视四周,发现书架和工具架的排列其实是按八卦阵布置,只是置身其中,很难察觉。
我寻着“坎”位那排书架,摸了半天触到一块凹槽,大小正好与玉牌吻合。
卡入玉牌,扭动到底,机关触发,中央屋顶的圆盘传来转动声,下落形成一段阶梯。
<br />刚松口气打算上去,入口处传来一阵声响,随之而来是一个男音:“谁?”</br />
<br />我慌忙蹲下,只企盼上天保佑,然而杀千刀的是,我听见脚下台阶的声音,一步一步,如石锤擂击胸口,压抑难挡。
<br />那人高举提灯,径直朝机关所在之处走去,边走边说:“我劝你早早出来,否则被我抓住了,可由不得你好果子吃!”</br />
<br />步步逼近,那人冷笑一声,一个疾步绕至书架后头,骤然失色,因为书架后什么也没有。</br />
<br />我悄然站在他身后,狠劲往他后颈一拍,那人应声倒地。</br />
<br />果然他知道机关所在地,所以一下来便奔着这里来,我也是料到这点,绕到另一侧才得空袭击。</br />
<br />见他倒地,看衣着与我上次见到的元靖相差无几,想来同样是叶庄主的徒弟。</br />
<br />我猛地一拍大腿,我这是在干嘛?明明是追着妖进来,是来降妖的呀,怎么倒成了偷鸡摸狗之辈?完了完了,现在还出手打晕了叶庄主徒弟,若是被他发现,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br />
<br />伸去扶他的手又缩了回来,我转念一想,既然如此,我大半夜闯他们禁地,已经是八张嘴也说不清的事,倒不如偷偷摸摸的,不让人知道的好。</br />
<br />所以,我只好再补上一掌,让他晕的更彻底一点,上了五楼。</br />
<br />五楼却是反常的阴冷潮湿,昏暗更甚。这一层异常的奇怪,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八个巨大的铁笼。铁笼紧贴石墙,一面摆放两个。每只笼中都有一张小床和简单的衣物棉被,与牢狱无异。</br />
<br />其中三个牢笼中被子隆起,似是躺了人,只是光线昏暗看不清。我尝试着唤了几声,均无人应。牢笼上挂着铁锁,我取出刚从那人身上顺手摸来的钥匙,想要试上一试。这时,头顶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环顾四周,除了这铁笼,再无躲藏之处,索性试出了面前这铁笼之锁,藏进了床底。</br />
<br />刚躲进,顶上的铁制楼梯缓缓放下,走下两人。</br />
<br />我的位置只见着了二人的下半身,看不清脸。</br />
<br />一人环视,问:“元荣呢?”</br />
<br />另一人围着房间转了一圈,打着结巴道:“唉?二、二师兄去……去哪了?”</br />
<br />“该不会是躲在什么地方打盹吧?还是……逃掉了?”</br />
<br />“不、不会吧……二师兄他……要……告、告诉师父吗?”结巴的那个唯唯诺诺,听起来是个胆小怕事的。</br />
<br />另一个说话尖细,气势却不小:“不管他,谅他也逃不掉,我们先办正事。”</br />
<br />然后,二人走向我藏的铁笼前,拿出钥匙开了门,一把掀开被子,将床上的人拖了下来。</br />
<br />被子掀开那刻,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那人看身形应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浑身布满伤痕血渍,软塌塌地任他们拖着走,手脚处的铁链与地面摩擦“噌噌”作响。</br />
<br />为什么这里关着人?</br />
<br />待他们离开,我开了另两道牢笼,同样关着两个八九岁的孩子,伤痕累累,已经奄奄一息。</br />
<br />“小妹妹,小妹妹……”</br />
<br />好不容易叫醒一个,她微微睁开眼,眼神迷离涣散,嘴里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阿爹……阿爹……我想回家。</br />
<br />我忍不住她的小脸,为她拭泪,自己却因而湿了眼眶。</br />
<br />她的身上伤口溃烂,已与这些棉被布帛黏在一起,血水脓水更是浸湿床褥。</br />
<br />在触碰她的同时,我探入了她的灰色记忆。</br />
<br />记忆伊始,她迷迷糊糊醒来后一阵挣扎,然而手脚被人绑着丢进了一个柴房。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扭着屁股走进来,丢了一句:“你阿爹啊,已经把你卖给了我们,好生待在这吧。头几年先伺候着姑娘好好学着,待毛长齐了再做生意。”</br />
她被安排给了一个姑娘做使唤丫头,做些端茶送水的活。那姑娘也是被卖来的,比她大五六岁,身材娇小,十分清瘦。姑娘第一次被迫jie客时她站在外头无意间听见了,明明那么娇瘦的姑娘却喊得那样撕心裂肺,她害怕的抖若筛糠。完事之后,她进屋为被折磨得不成样的姑娘擦拭身子,遍布的淤青伤痕深深烙印在她脑海,只要一想到几年之后自己也与姑娘一样毁去一生,她整日惴惴不安,期盼着有朝一日逃出生天。</br />
<br />逃出生天,去寻自己家人。她一直这样觉得,家境清贫,平日里慈爱可亲的父亲一定是走投无路为弟妹换口粮,逼不得已而为之。
尽管有这样的念头,可是她胆小恐惧,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身披青袍,一进春香楼便被姑娘们团团围住。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角落幼小的她身上。
从她的记忆里,我清晰地见到那位公子的模样,正是我们苦苦寻找的妖。
后来,他寻到她并告知,他可以帮她逃离这个地方,然后给了一串铜铃手链,再三嘱咐好生呵护。
那串铜铃手链与之前王琪儿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戴着它,生怕被嬷嬷抢了去,可是自从套上这手链,她便噩梦连连,愈发严重,耳边总是响起莫名其妙的重铃声,幽远寥寥。
直到最后一次,噩梦过后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冰冷的石台上,眼睛与嘴巴均被布条勒上,手脚缚着沉重的铁链。
她拼命挣扎,均是徒劳,空荡荡的房间里似是走进一个人,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声音。那人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嘴里似在念叨着什么,忽而停在她跟前,和叶清经历的事情几乎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上同时烙印了无数刑具施加的痕迹。
那只妖没骗她,她的确从春香楼逃出来了,只是刚脱虎口,又入狼穴,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楼阁里生不如死。
我收回手,小女孩缓缓合上眼,再次昏睡而去。
和州少男少女、铜铃手链、青袍妖孽、玉竹山深处的折剑山庄、封闭禁入的铸剑阁……联想种种,一一串联,一个可怕的答案浮于脑海,可是依旧模糊。
为了确认这个答案,我悄悄地打开六层的机关楼梯,跟踪方才离去的三人。
六层的陈设像是起居室,不过是一个多人起居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床塌、桌椅、吃食……应有尽有。看起来应是三人所住,所有东西均是一式三份,摆放得整整齐齐。其中一扇窗户开着,我惊讶地发现窗棂均为铁制,仅能通过一个又一个的小格子眺望外头,这里与其说是一层起居室,不如说是另一座条件好的牢房。
铁制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和间断的水声,我偷摸过去瞧,正是方才三人。浴桶里坐着一只圆滚滚的身体,浑身是伤,低着头左摇右晃,另二位少年正左右服侍着为他洗澡。
那圆滚滚的小身子着实眼熟,待他迷迷糊糊抬起小脸,我惊地捂住嘴,脚边却不知碰着什么东西,发出声响。
“谁?”
我一时慌不择路,就近躲进了一个木箱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踏出屏风,来回踱步,又走了回去。
“大、大师兄,没……没人,可、可能是风……风刮的。”
提在嗓子眼的心平稳落下,却又开始“咚咚”敲鼓。那个圆滚滚的小男孩不正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小胖墩——王小壮吗?
那日,我跟着他进了玉林山,之后跟丢,未曾想,他竟然待在这里?心底的结论被更深一步确认,越往后想我越后怕,这将是江湖灾难。
箱外再次传来脚步声,“结巴”开口:“大、大师兄,你去开……开机关,我……我先装箱子。”
装箱子?我这才发现箱子里刻满符文,这箱子好巧不巧摆在这里,莫不是用来装小胖墩的?
果然,待一人走远,箱盖被打开……
我捏紧怀里的月影刀,额间渗出了冷汗,琢磨着另一计划。
;然而,一个清秀的少年面孔映入眼帘,他见着我并不惊讶,而是用身子挡住另一人的视线,弯下身想把我拎出来,嘴里低语:“快、快快……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