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与婳烟的婚礼如期而至。长孙家在三君主堇然的地界里,离堇辰的地界隔了半日的脚程。为了诏告天下,享受他人羡慕的目光,长孙家用了最慢的抬轿。随行队伍浩浩荡荡几十人,一路奏乐撒花,出了妖城。龙头镀金轿身毫不掩饰华贵之气,若隐若现的刺绣蔓纱下,是着一身金丝银线凤冠珠钗的婳烟。
风乍起,抛洒在空中的百花乱了方向,烟雾缭绕处一枚身影若隐若现。
一滴血液悄然落下,汇聚成珠,飞向送亲队伍。
血珠瞬间放大,形成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他们包裹其中。刹那间,所有妖僵住动作,定格在原地,困在了自己美好的幻境中。
除了——婳烟。
我慢步走近血珠设下的结界里,静静地看着她掀开蔓纱,怒斥:“什么人?”
我取下斗篷,唇角一扬,道:“我们又见面了,婳烟姑娘。”
“是你?”她愕然,瞪着明媚的大眼,“你……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果然,派出自家野奴杀我和婆婆的,便是她。
“是啊,你猜……”我笑意更甚,“你看到的我,是人还是鬼?”
被这一说,心虚的她害怕起来,慌乱地掏出腰间短笛拼命吹响。
这骨笛,便是召唤和控制野奴的工具。
一枚黑影募地闪现至她的身前,脸上戴的还是当日的兽纹面具,周身黑雾弥漫,透着肃杀之气。
“快……不管她是人是鬼,杀了她!”
可无论她怎么催促,身前的人如定住一般,纹丝不动。
我冷哼一声,取出一个刻满咒文的铜铃,仅轻轻一晃,铃音连动四周埋藏树心的铜铃,铜铃齐声蹿入野奴耳中。
这铃音只有被下蛊之人才能听见。
他的身子因而颤抖,随即转过身来,向婳烟一步步走去。
婳烟想逃已来不及,被野奴一把拽下,压住肩令她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若是被我阿公知道,他一定会将你大卸八块……”
我走近,睥睨而去,她害怕地住了嘴。
伸手触及这做工精美的金制凤头步摇冠,想到这遮脸珠帘将是无尘掀开,手下一用力,拽下一颗光洁无暇的珍珠。
我盯着那颗珠子喃喃:“他明明答应我,要来娶我的。”
话音刚落,我转而扼向她纤细的脖子。
“你……呃……”
她艰难而徒劳地挣扎,却挣不脱越来越用劲的手,错愕地看着我。
手中的生命一点点消逝,这个过程如世纪般漫长,更是种折磨。
我一咬牙,狠力一掐,手中触及的脉搏骤然停滞。
她的身子慢慢干瘪,化成细沙,留下一颗赤红色的灵元珠。
我拾起掉落在地的金缕嫁衣,爱惜地掸了掸尘土,拥进怀里。
“无尘的婚礼,怎么能没有新娘?”
君主迎娶正妻君后,而且是名门望族,在妖界算是大事。
婚礼设在无尘的府邸,各大权势贵族均来捧场,更重要的是,妖帝也会出席。
花毯从宫门一直延续到婚殿,众人分站两旁,见着婚轿来临,纷纷驻足观望。
凑热闹的名门公子更是好奇珠帘纱蔓的轿中新娘。
“听说长孙家的长孙小姐可是位大美人,今日终于可以一饱眼福。”
“可不是吗?”
……
轿中焚香掩盖了我的气味,我端坐其中,金绣软纱红盖头遮住了我的脸,更掩住了逐渐浮现的笑。
即便隔着红纱,我还是看到了前方逐渐接近的那抹熟悉身影。
正宫殿前,无尘着一身相衬的锦衣红袍,木然站在那,身形高挑,在薰风中却显萧瑟。
轿子落下,我被搀扶着下了车,带到了他面前。我低下头,生怕被他察觉,抬眼余光扫去,才发现他根本没看过来。
他只是默默把手置在半空,我怔了怔,在一旁的老奴提醒下,才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手。
是熟悉的触感。
我既害怕又兴奋,想起在陆府害怕打雷拽了他的小指一整夜;想起他教我练刀覆上手背的温度;想起河滩上迤逦下的十指紧扣……
嘴上说不屑与祝福,心底却多么希望自己才是他的新娘。
此时此刻,与无尘步于柔软的花毯上,迎着花雨,领着祝福,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婚礼。亦如阿姐成婚那日,我拽着无尘欢呼雀跃:
“以后我们也像阿姐他们一样,我们一定比他们更耀眼!”
的确实现了。
妖帝坐于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们,堇琛就站于一侧,睨眼看过来。
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离仇人如此之近。
我和无尘站定,只听见一声洪亮浑厚的两个字响起:“礼起。”
随即,亢昂的奏乐声一重高过一重,响彻宫内外。
我合手额前,低腰而叩,默默倒数:三。
长生殿外,姜九歌顺利逃出,将盗出的神物交接于等候良久的初七。
转身再叩,再数:二。
初七念诀,打开阵眼,早已布下阵的妖界各处纷纷涌入各类冥界怨兽。
起身刚要倒数出最后一个数字,就在这时,一只满身是血、侍从模样的妖跌跌撞撞闯进来,直奔至礼殿上,身后是追来的侍卫。他一个踉跄跌跪在地,身上流出的血更是与红毯融为一体,指着前方大嚷:
“她不是我家小姐,这个新娘是假的!”
这一声叫嚷,引得众人纷纷聚目在我身上,奏乐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计划出了变故,应是我留在xx家大开杀戒的野奴们不小心放走了一个,拼死前来报信。
不过是提前暴露了而已。
“小鱼儿?”无尘已然猜出了我的身份,僵在那儿不知所措。
不远处的炎恩也愕然,这一次,我并未告诉他。若他知道我再次利用了初七,指不定会背叛我。
骤然,一股厉风适时卷来,吹起了我的红纱盖头,遮脸珠帘断了金丝,散落而下,露出我神态淡然甚至挂着狞笑的脸。
众人的表情茫然多过惊讶。
一声冷言从高处传来,回荡四方。
“你是何人?”
妖帝的语气里满是不在乎的冷嘲,他一定觉得,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假扮新娘,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可我,非要堵上性命班门弄斧给他看。
我未答话,而是慢慢起身,高昂起脑袋直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笑。鲜血从方才小刀划开的手心渗出,落地成珠,“啪嗒啪嗒”敲响战歌。
一。
一阵震耳欲聋的铃音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天空云雾顷刻灌满了浓郁的殷红,气势磅礴地压下来,诡异的光晕照在每个人脸上。
众人纷纷抱头倒地,被早已埋下的血亲蛊折腾的痛苦挣扎。
妖帝最先回过神,一眼盯上我,飞身向我冲来。
强大而迅猛的风力袭来,我根本来不及逃,即将被拍飞时眼前愕然出现一枚身影挡下。
妖帝及时收了力,见着这个阻止的人更是怒不可遏:“逆子,让开!”
是无尘。
我瞧见身前熟悉的背影,这个无数次拯救我的人。
我伸手想要触碰,那是我怀念已久的温度,可即将触及又默默收回。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失去理智。
“父上,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会带她离开。”
“果然是你!”堇琛上前,“巴苗余孽,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蛊毒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摆设。
堇琛不顾挡在身前的无尘,花毯被一掀而起,无尘转身护住我,我却抽身避开。
向后跃开几米,逼出蛊毒的妖已恢复过来,蜂拥而上,直冲我来。
霎那间,我已划出最后一道血口,口里大喃咒言,一手撑向地面。从手下旋开一道紫光咒阵,波及众人,耀眼夺目。
一股股黑雾从咒阵连绵不断地蹿出,迅速化为一个高大的身形,昔日的斗篷碎裂开,露出一条盘布缠绕的九只蛇头怪物。
这便是相繇的真身。
我一早便伙同初七趁机再盗,掐准时间同时释放咒阵,以我的血做阵引,解开相繇的封印。
重获自由,他肆意扭动着自己的蛇身,血红的铜铃大眼环顾四周,狂妄大笑起来,震得地动山摇。众人皆惊,只有妖帝反应过来,脸色骤变。
“相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