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貘国有民,以幻为食。”——《春十二记·其六》
乐非大清早一下楼就被一团绿色的东西撞了个满怀,他无奈道:“怎么了?”
绿色的东西里冒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绿绿摊开手掌,举到乐非眼前,着急道:“你看!我的簪子!它裂了!”
这青玉簪是绿绿最喜欢的簪子,连睡觉也要放到枕边的。今日一早绿绿梳头发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碧青的玉簪上出现了一道极为刺眼的裂痕,可它好好地躺在枕头边,怎么裂的?
绿绿把它差点怼到乐非眼睛里:“是不是你摔的?而且我试了好几遍,根本无法修复!”
“无法修复?”
绿绿见乐非脸色突然变了,以为他心虚,气得狠狠踩了他一脚:“我不过把那召情送你的画撕了,你就要摔我的簪子?算我看错你了!你快点给我修!修不好我就把你所有画都撕掉,然后我们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绿绿怒气冲冲地把簪子摔到乐非怀里,转身差点撞上端着一大盆热水的小二,幸好被乐非眼疾手快一把揽过去。乐非摸着簪子上的裂纹,光芒抚过,裂痕依旧。
他若有所思地搂紧了绿绿:“好了,是我不好,大约是昨晚不小心把它碰掉了。先去吃饭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一定能修好。”
清蒸鲈鱼的香气四溢,绿绿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响,只好噘着嘴被乐非牵下去吃饭。台上的说书先生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窈娘终知:浮世三千,不过大梦一场……”
乐非皱了皱眉。隔壁桌的猪头怪看着他们嘿嘿直笑,被乐非一根筷子甩过去打掉了牙,赶紧灰溜溜地低头把自己的牙又变出来。绿绿吃着乐非给她夹的鱼肉,小声道:“暴力。”
吃完饭乐非有事出去,绿绿就回屋对着被她撕碎的画发呆,画中人立于一片山明水秀中,微侧着脸,一袭蓝衣唇红齿白眉眼含情,正是她那准相公乐非的模样。召情画这幅画的时候,乐非他在想着谁呢?那个时候她应当还不认识乐非,那乐非是不是在对召情眉目传情?
绿绿忧愁地靠着窗户,窗外呼啸着飞过一头火龙,还向绿绿眨了眨眼睛。不管怎样,撕别人的画总不大好,她应该等成亲之后再理直气壮地撕的。绿绿托着下巴随意挥了挥手,光芒闪过,撕碎的画又成了完好如初的样子,连她生气给乐非添的胡子都根根分明。
奇怪了。绿绿皱了皱眉,那自己的簪子怎么就修复不了呢?难道是因为材质特殊?但也没多特殊啊。她记得是……是……
“眉头皱这么紧,怎么了?”乐非的声音打断了绿绿的思绪,“本是我送你的,结果自己都忘了,这玉簪用的是祁山之玉,材质珍贵,才没办法修复。过几日我们去趟祁山,取些玉回来,便能修好了。”
“你送我的?我怎么不记得……”
乐非怜爱地摸了摸绿绿的头:“没事,中午我们吃猪脑,给你补补。”
这几日绿绿一直有点心神不宁,她觉得是被乐非气的。她第一次见乐非就觉得他不正常,怎么就跟了他呢?正常人会把送别人的簪子摔了吗?正常人会带着准娘子东跑西跑吗?
说书先生嗑着瓜子点头道:“明知他不正常还要跟他,可见你也不大正常。”
绿绿狠狠剜了他一眼:“回你台上说书去!”
他耸了耸肩:“这会儿又没什么人。嗳小姑娘,你再多说些,改日我把你和你相公编进我故事里头。”
绿绿想起这几日他讲的故事,好奇道:“那你讲的那个被青梅竹马设计,喂了她毒药去救别人的窈娘也是真的么?我还没有听完,她后来怎么样了?”
“有人想要救她,可毒入五脏六腑,自然是死了。”说书先生低头拂了拂自己灰扑扑的衣袖。
“我记得你在台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乐非恰巧回来,“你说,那人逆天改命,以己身相抵,换了窈娘平安顺遂,不是么?”
两人沉默相望,气氛一时十分怪异。绿绿莫名其妙地看着说书先生黯然走开,问乐非道:“他怎么了?”
乐非揉了揉她的脑袋:“他不正常,以后不要跟他说话。”
阳光碎金似的洒在乐非眼里,眼中只有一个她。绿绿仰着头,稀里糊涂地眨了眨眼睛。
都怪她一时被色相所迷,忽略了乐非那颗不正常的心。半夜绿绿在乐非怀里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两边飞掠过的屋檐,冷风呼呼地往她脖子里灌,得亏乐非还给她裹了条被子。
绿绿听着乐非急促的心跳,越来越清醒,等到他们进了一间客栈,便从被子里认真地露出脑袋,问他:“乐非,你老实和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乐非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脸色有点发白,道:“什么?”
“你别瞒我了,咱们整日四处跑,你说是游山玩水,我才不信!你到底干了什么,被人这样追杀?”绿绿有些急,“你同我好好说,只要你没有杀人放火,我不怪你瞒着我。”
“你……不怪我?”乐非的神色有点奇怪,半晌笑了笑,伸出手似乎想要弹绿绿的脑门儿,不知为何又受惊似的缩了回去。
绿绿瞪他:“你还想弹我?小心我变成花瓣,哼。”
“我像是做坏事的人吗?”
“像。”绿绿使劲点头,“衣冠禽兽,道貌岸然,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什么跟什么。”乐非把绿绿放到床上,摸了摸她的脸蛋,为她把被子掖好,“被追杀的人还能带着你到处吃吃喝喝?唔,怎么不见长肉,反倒瘦了。”
“那你说,你为什么带着我半夜跑路?”
“因为我们要上祁山,”乐非耐心地回答,“祁山日出格外美,不半夜走就看不到了,可若半夜把你叫起来,你又乱发脾气。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准备你的药,收拾好了我们就上山。”
绿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乐非说的很有道理,被乐非的体贴感动得不得了。乐非走后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决定起来同乐非把早饭解决了。好不容易摸到厨房,绿绿愣了一下就飞扑过去:“乐非!”
乐非的手上全是血,不知是不是不小心切着了。绿绿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手,眼前被刺得一阵一阵发黑。自她认识乐非以来,除了上次吃她做的饭闹了几天肚子,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他从来没有受过一点伤,更何况流血。绿绿心疼得快要掉泪,乐非手掌轻轻翻转,伤口便迅速愈合,他笑着叹了口气:“这么担心我?你忘了,我们是仙,无论什么都可以修复愈合的。”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微弱的光线照进小小的厨房,乐非道:“走吧,要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