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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故香来(一)

平俗十二记 稻草一 3105 2024-07-07 09:01

  “泰室之山,其上有木焉,叶状如棃而赤理,其名曰栯木,服者不妒。”——《春十二记·其八》

  门前照溪栽下的桂花树还是歪歪扭扭半死不活的样子,照溪“啧”了一声,边往屋里走边扬声喊:“清止,我回来了!”

  清止满面笑意迎出来,摸了摸照溪的头:“瘦了。”

  照溪正要说什么,眼前突然扑过来一条红色的身影,冷光一闪而过。饶是她这些年跟随师父长了不少本事,此时全无防备,手背上一阵热辣,已留下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照溪疼得皱了皱眉,一把揪住那东西的尾巴倒提起来:“抓我?这是个什么东西?”

  清止一看照溪的表情就知道要糟,这会儿怕是已经在想如何把这东西扒皮了,赶紧低斥道:“妙妙!胡闹什么?”

  “妙妙?你养的?”照溪嫌弃地看着那火红的皮毛,那东西还蹬着脚试图再给她一爪子,“是狐狸?”

  “是狐狸。”门外进来一人,见照溪提着狐狸时一愣,目光钉在她的手背上,“不能那么提,清止最宝贝它了……”

  照溪提得手疼,把狐狸丢到清止怀里,捏着手腕看了看伤口。伤的是右手,她的伤药又在右边系着的乾坤袋里,她反手掏半天掏不出来,那人捏着一个瓶子过来:“我帮你上药。”

  他带照溪坐到窗边竹榻上,照溪环顾四周才发觉清止屋子的布局与记忆中不同了,想当初还是她帮忙收拾的。这人双手冰凉,照溪拧眉有些不自在:“多大点伤还要坐在这里上药……啧,你也太小心了。”

  清止抱着妙妙抚着它的毛,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山与向来都是妥帖小心的。”

  照溪对妙妙很不满,连带着也不想搭理清止,打量着半蹲在身前的人:“山与?你是他的朋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顾山与。”这人细致地吹了吹照溪的伤口,大约没给人上过药,手微微有些颤抖,抬眸对照溪笑了一下,“听清止说你走了十年,十年里可以发生许多事。”

  这人抬眸一笑,清朗的脸上仿佛洒了金子似的耀眼,实在好看得有些过分了……照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上药,眯了眯眼:“什么走了十年,说得跟我驾鹤西去了似的。我可是正正经经和师父云游学艺去的,专门和师父抓惑人的妖怪……”

  “嘶……”照溪看顾山与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抽回手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抹这么多层做什么。多谢。”

  顾山与仍是不放心的样子,微微蹙眉看着她的伤口,仿佛那是个惹人厌的苍蝇:“我去拿绷带来。”

  清止道:“山与一直很细致的,当年我上云盘山看望你父母,路上被一只狼妖所伤,就是山与救了我。”

  大抵是捉妖太久,顾山与又俊美异常,照溪对他总感觉有些奇怪:“于是他就在你家住到现在?你清楚他的来历么?”

  “山与前日途经此地,这才顺路来看望我。”清止无奈,“更何况救命之恩我本就无以为报,他肯住一阵我求之不得。”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俩在一起得了。”照溪翻了个白眼,顺手拿了块糕点啃着,坐到清止对面,“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回来?”

  清止抱着狐狸莫名打了个寒颤:“为什么?”

  “为了你呀,”照溪笑眯眯地摸了一把清止的脸,糊了他一脸糕点渣渣,“夫君。”

  顾山与捏着绷带立在他们身后,像是有些尴尬,照溪把糕点吞下肚,接过绷带胡乱一缠:“这什么糕,真难吃。”

  清止怀里的狐狸眼睛滴溜溜地转,照溪道:“对了,还没有收拾你。第一次见面就挠人,我可没有听过这样的道理。”

  她直白道:“我父母说咱们到了成婚的年纪,我此次是回来与你成亲的。聘礼什么的先不提,第一桩,我不喜欢这只狐狸,你赶紧把它送走。”

  清止脸色一变,照溪笑眯眯道:“怎么,不想娶我?咱们三岁时订下的亲事,这都三百年了,要悔婚也不早点说。”

  “不是……我自然是想娶你的。”清止看着狐狸有点为难,“只是妙妙……妙妙它什么都不懂,你不和它计较好不好?它……”

  “它看着起码有一百岁了罢?早便开了灵智,还能什么都不懂?你知道我的脾气的,”照溪冷笑道,“我没揍它一顿已是给你面子,当年一只牙都未长全的狼崽子咬了我一口,便被我打掉了牙。你若非要留着它,保不齐哪天天冷,我就扒了它的皮做衣帽。”

  那狐狸叫了一声,扑过来又要挠照溪,被照溪一把捏住后脖颈子:“怎么,还想故技重施?”

  “照溪!妙妙还小,不要这样说。”清止接过嗓子里胡噜胡噜的妙妙,心疼地安抚它,“照溪只是嘴巴毒,心肠很好,当年那只小狼无父无母,她还养了它一阵,并没有拔它的牙……她不会扒你的皮的,不要哭……”

  哭?还装哭?照溪对清止无话可说,狠狠地杵了他一肘子,出门透气。刚刚顾山与送完绷带就出去了,这会儿正拿个瓢在给桂花树浇水。发丝垂落脸侧,伊人眉目如画,看着甚是养眼。

  这时节还没到花期,就算到了花期大约也开不出几朵花来,照溪道:“别浇水啦,当年我非要种,日日夜夜在这守着,种了十棵就勉强活了这一棵,大概桂花树在这里水土不服罢。”

  顾山与朝她笑:“左右我也无事可干。”

  照溪被他的笑晃了晃,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世道,男人都比女人好看了,啧。

  ……

  照溪的青筋欢快地跳着。

  还好,还好还未成亲……否则她可能会把这两坨东西对半劈开!

  她阴沉沉地戳了其中的一坨:“起来把衣服穿好,顾山与还在外头,家丑不可外扬……”

  这都什么跟什么!照溪已经被气糊涂了,见清止一脸迷茫,终于还是忍不住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家个头!你赶紧滚起来!”

  她指着床上那白花花的女子:“这谁!”

  顾山与听到动静过来探出个脑袋:“怎……”

  而床上的女子此时也惨白着脸尖叫起来:“啊!”

  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清止头痛欲裂,厨房方向又传来“轰隆”一声,顾山与“呀”了一声,赶紧去看锅里的饭菜。清止一边检查自己的衣服一边慌乱解释:“照溪,你听我说……”

  “嗯,我听着呢。”这会儿照溪反而冷静下来,死死盯着床上那女人雪白的颈子。

  清止语无伦次了半天,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有个女人在自己床上,就见那女子凄然地呜呜道:“清……清止……”

  嗓音柔媚入骨。照溪突然开口:“你是那只狐狸?红狐一族化形晚,我倒是头一次见,一百岁的便会化形了。”

  照溪一步步走近,伸手想去摸她颈子上的纹路,清止以为照溪气疯了,吓了一跳:“照溪,住手!”

  照溪清楚瞧见清止眼中的震怒。她收回手,垂眸道:“我只是想看看她的印记。”

  那时她刚拜师不久,随师父收了一条作恶的红狐,关入锁妖塔。那红狐之妻为救夫君,耗尽修为将锁妖塔劈了条缝隙。她还记得那女子拖着身孕,引剑劈向锁妖塔的模样:“世人都说他不好,可他对我好,那他于我而言便是好人。你们都说正邪不两立,与他在一起只会毁了我……可我偏要这样,宁愿毁灭!”

  后来师父救下了那女子,不久后女子产下一只狐狸,不知所踪。

  她那时年纪尚小,头一遭见识这样的人间情爱,因此印象就格外深刻,也十分同情那女子,时常去探望她。女子侧身凝望着窗外,只露出颈间一小片银光。

  照溪想了想,一百年……时间也大约对得上。她神色复杂地瞥了清止一眼,看着妙妙颈上的银纹:“你……想不想去见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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