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触感陌生,低下头,竟是一支墨色毛笔。
岙钧躺在她身侧,正缓缓睁眼。
碧申将手中毛笔送了上去。
手中一阵温热。
岙钧睁大双眼:“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时隔三万年,为什么她还是要这样对他?
当年的碧申,如今的春深,即便他与她重头开始,却还是难逃宿命般的结局。为何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无论他是魔君还是岙钧,无论她是碧申还是春深,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是对他生不出一丝爱意,她还是要如此狠心?
为什么?
岙钧双目血红,眼角缓缓流下一滴血泪。
“我给过你机会。”春深手握泣血,一字一句道,“若你当时答应留在我身边,若你不再理会幻心,我会保护好你,司清不会发现你,你我也不会再走到如今的地步。”
春深心中钝痛,神色却未改,手下微微用力。
岙钧定定看了她半晌,周遭纷纷扰扰他皆不在意,只是定定望着她,终于明白西山初见她为何会心中刺痛。今生今世,前生前世,不论欠了她多少,他的两条命,总该还清了。
一道灼目的强光闪过,聍明方赶过来便看到这一幕,剧烈的恐惧在心中无限滋长,他喊道:“师父!”
为何总是如此!为何今日他已如斯强大,却还是护不住她!聍明向光源中心冲去,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碧申死在他怀中的情形。他嚎啕着大哭如果不是自己,师父不会在西山遇见那该死的魔君,碧申只是摇头,低声喃喃:“傻孩子,命中的劫数,躲不过的。若我不是上神该多好……”
她不愿做上神,那这一世便在他的羽翼下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娥便好,万事有他挡在前面,可为何还是这样,为何还是这样!!
光源中心,一人发丝飞舞,眉目冷凝,胸口伤口光芒泛过,迅速愈合。
春深被这光震开,被聍明一把接过。八衿立于身后:
“他已成神。”
新生的神祇微抬右掌,眸光一如冰雪般冷漠:“你们惧怕我毁天灭地,说魔必定邪恶无情,可你们这些高贵神明,比之魔更要恐怖十分。既然天地无情,要这天地何用?我要整个天地倾覆。”
他手中灼目的光团正在成型,春深推开聍明,迅速结印迎上。
四周早已被他的灵力夷为平地,天空不知何时落起了雪。春深迎入他怀中,最后一次看向他的眼眸。
不是没有心动过的。
在他说“我在”的时候,在他拥着自己看星星的时候。可是她还是将利刃捅入他的心脏,一次又一次。
她欠他良多,可她别无选择。
爱与恨都已尽了。
聍明发疯似的冲上前,纵然他今日已是威名赫赫无人不知的战神,此刻还是发出小兽般的哀鸣:“师父!师父!”
岙钧倒退了一步,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八衿将春深揽入怀里,手中为她输送灵力:“你听好,是我把你救回来的,你欠我一条命!我沉睡了三万年换你一命,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原来如此。她其实隐约猜到了。春深低声道:“幻境里……也是你么?”
前世岙钧用夕梦镜困住她,她先岙钧一步醒来,本以为是自己心志坚定,如今想来是八衿入了幻境救她。八衿惨然道:“我是异录阁主,我是封英,我是烨子期,我是江令之,我是吕奉为,我是吴华,我是明凌,我是清止,我是修榆,我是陶苏,我是薛钦,我是帝王重九,我是每一个幻境里的甲乙丙丁。”
“你觉得你欠他良多,你欠我的又何尝不多!”
情劫难渡,春深微微叹息。
“来世再还吧。”
聍明跪在一侧,手中抓了一把丹药喂她吃。春深却已无力张口了。
聍明转身长剑刺向岙钧,他似乎尚在茫然,并没有闪避,长剑直直贯穿他的心脏。
“你以为你为何能够转世,为何能够成神?是她散尽神魂,留你一魄,将你置于幻心凝聚神身!她只盼你洗脱魔身来世成神,可你都做了什么!”
岙钧嘴唇微动,艰难地看向春深:“……什么?”
春深的身体已经渐渐透明。新神毁天灭地之怒,连她也无法承受。八衿徒劳地结着法印,试图如三万年前一般留下她的一点残魂,却被春深捏住了指尖:“我很累了……八衿……”
她勉力抬头唤聍明:“能……能看到你长成如今的战神,师父已经别无他求了……”
岙钧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她面前,脚下淋漓的血滴成花。春深已经合上了双眸,身畔点点星光四散。岙钧伸手,已触不到她了。
雪忽然大了起来,将所有痕迹、所有感情掩埋于冰冷之下。岙钧卧在她消散的地方,冰凉的雪拂过他的脸颊,如同经年前她冰凉的指尖。
许多年后,那里出现了一座冰山。因形似一人横卧,眉间苦痛栩栩如生,时人称之为断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