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苦修多年,很少能遇到玉和这样的良师益友,还想与她多论论道,自然是舍不得玉和早早离开,玉和心想如今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做,遂答应下来,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不少米面让陈元慎放到厨房,别人一老一小本就生活困难,不能在此处白吃白喝。
了尘见了,更加高兴,愈发同俩人亲近,他是从心底敬佩玉和的,这几日的交谈,他发现这位论坤道人在道法方面高出自己太多。
这处道观虽然破旧,但时不时还是有人来此打蘸求签,了尘收钱很少,遇到村民也收些米面鸡蛋之类的。
十月二十八这一日,道观里迎来了一对男女,男子长相平平,三十岁左右,女子有些清秀,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眼角已有了些岁月的风情,梳着妇人发髻,俩人神情忐忑,徘徊在庙前,明通见了,高兴地对着男子喊道:“师兄,你回来了!”
了尘在里面听见,急忙出来,见了他俩,生气地道:“你回来做什么!”
男子拉着妇人扑通一声跪下了,道:“师父,求你救救秀英,只有你能救秀英了!”
了尘面有怒色:“你既然回了俗世,就不再是我的徒弟了,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
男子继续磕头:“师父,您对我的养育教导之恩徒弟我无以为报,当初出了山门是我不对,只是秀英可怜,孩子更是无辜,我求您救救她们吧!”
了尘吃惊,问:“她有身孕了?”
男子点头:“已经怀胎四月了,我们求了无数人都没有办法,徒弟这才厚着脸皮来求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了尘本就是个心肠软的,听见兰英怀孕,更冷不下脸来,只摆摆手,道:“起来吧,进去再说,我今日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没出生的孩子最是无辜。”
男子连忙扶起了妇人,搀着她进了院子。
玉和同陈元慎算是外人,自然不便插手这件事,于是避开了。
回了房间,陈元慎道:“看来这男子是了尘道长的徒弟。”
玉和点点头
陈元慎问:“难道他是为了娶妻才背叛师门的吗?”
玉和道:“凉州一带的道观大多是不可以娶妻的。”
“难道还有可以娶妻的吗?我以为道士同和尚一样都是不能成亲的。”
玉和解释道:“佛教不能娶妻,道祖倒是不限制这个,只不过道祖坐下弟子众多,各人有着各人的理念,因此创建的门派也各有不同,如蜀地和岭南一带是可以成亲生子的,凉州则是提倡苦修不准成亲,其他的还有很多门派,每个都不同。”
陈元慎好奇得很,问道:“那先生你的道门呢?”
玉和顿了顿,道:“我门中并不做此限定,不过修道者大多清心寡欲,鲜有人成亲的。”昆仑墟乃是天下大道起源,道祖在此创教,不过陈元慎并不知道玉和来自哪里。
陈元慎疑惑:“这么说来见深兄以后若是学有所成,还是能娶亲的咯!”
玉和点点头:“茅山也不做此界定。”
陈元慎注意到先生说的是“也”,遂问道:“难道师父的山门和见深兄的不一样吗?”
“嗯,不一样!”
陈元慎很想知道怎么个不一样法,可见玉和明显不想说,也不便追问。
过了半响,有人敲门,陈元慎推门一看,原来是了尘带着那对男女在门外,忙请他们进来。
玉和起身行礼:“道友!”
了尘还礼:“道友,贫道有事想求你帮忙。”
玉和见他开门见山,暼了一眼他身后的男女,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问道:“不知是何事?”
了尘脸色有些不自然,道:“也是我教徒不严的过错。”见玉和没有把陈元慎支开的意思,想继续往下说却又觉得开不了口。
那男子见此,主动说起了因由
原来这道观昔日并不像如今这般破败,了尘也是收了几个弟子的,其中一人名叫明德,也就是今日所见这名男子,明德和其他徒弟不同,其他徒弟都是半路入了山门,明德是弃婴,了尘把他从小养到大的,凉州战火频发,人们的供奉越发少得可怜,其他的弟子见道观处境艰难,成年后陆陆续续离开了道观,不过了尘此人一心向道,教出来的徒弟也是励志于修道的,虽然离开,都是去了别的地方继续修行,毕竟道观的供奉养活不了这么多人,离开也是为了减轻负担。
只有明德,从小长在道观,由了尘拉扯长大,了尘对他的感情也最深,道观总要有人继承,了尘也一直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可就是这个苦心培养的徒弟,有一日突然对了尘说他想还俗,了尘自然百般挽留,明德见走不了,这才说出原因,原来他虽然在道观里长大,却为人热情,与周围的居民也颇为熟络,银川城里豆腐店家的女儿兰英与明德差不多大,幼年时彼此见面也能说笑一番,直至兰英豆蔻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中开始议亲,明德却觉得没有一个男子配得上兰英,少年总是有些青春懵懂,只希望能再多见见兰英,若是她嫁了人只怕就难见到了。
兰英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明德总是有意无意与她偶遇聊天,也上了心,只觉双颊通红,心底却如吃了蜜糖一样甜。
可心上人却始终没有明说,家人又一再安排相亲,兰英终于忍不住了,前去问明德:“再有两个月,我就及笈了,家里已经给我安排了七八次相亲了。”
明德愣愣的,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兰英问他:“难道你愿意我嫁给别人吗?”
明德道:“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兰英心凉了半截,眼角含泪,问:“那你整日里来找我做甚,你若是不想娶我,为何要这样。”
明德慌了,忙解释道:“我是道士,师父说道士是不能成亲的!”
兰英这下全明白了,原来人家对自己一点意思也没有,心底失望透顶,只恨自己自作多情,她想,还是听爹娘的话找一个不错的嫁了吧,那些绮丽的心事终究只是她一人的幻想。
兰英生的好,人又能干,没过多久就定下了亲事,是临街拉面店的儿子,人人都说她俩般配。兰英及笈半年后嫁为人妇,明德那时觉得兰英找到了好归宿真是不错,而自己,本就是生在道家的,理应继承道法。
岂料兰英婚后久久没有身孕,婆婆便开始看不惯她了,可这种事,人人都会觉得是女人的错,兰英只能默默忍受,婆婆百般挑剔,又提出要给儿子纳妾,兰英的丈夫虽然孝顺的很,但是坚决不愿休妻,一直到婚后第五年,兰英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此时丈夫却被召去服兵役了,婆婆日日思念儿子,又怨恨儿媳,不多久就病倒了。丈夫去了一年,听说升到了小旗的位置,婆媳俩总算是开心了些,可不到一个月,就有官府报丧,说是丈夫阵亡了,婆婆一口气上不来也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寡妇,无依无靠。父母想接她回去,可娘家如今是兄嫂当家,自然不愿接纳她,她只能一人挑起拉面店,却也吃尽了苦头。
兰英这些年的处境,明德全都知道,他心疼她,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劝阻她嫁人,又恨自己不能正大光明地照顾她。
前年,朝廷的法令下来了:丧偶者无论男女均可再婚!
对于兰英来说,这法令并不能让她的心中再泛起什么涟漪,她已经年老色衰,又不能生育,没有人愿意娶她的,可对明德来说,简直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他知道自己不会允许兰英再受现在的苦了。
时隔多年,明德不再是那个青涩少年,他知道了一个男人若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毫无意外,那就是动了情,而他,早就爱上兰英了,什么道观的传承通通被他丢到脑后,他开始重新接近兰英,呵护她,兰英见当年的心上人对自己表露真情,如死灰般的心底再次燃起希望,俩人很快好上了。
明德这次是真心想娶兰英的,恰巧道观外出现了一个小乞丐,才五岁,不知世事的模样,明德把他带到了了尘面前,了尘心慈,很快就决定收下这个新徒弟,给他取名明通,事实证明,明通果然很听话乖巧,明德心想这道观以后就由明通来接手吧,自己不能再辜负兰英了,于是对了尘坦白,了尘苦留不住,只能断绝师徒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