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第一次坐上这人间的马车,颠簸得我恨不得直接施法来个腾云驾雾,白桐坐在对着车帘的地方,每次马车往前倾时我都想着他会不会直接就这么摔出去,可偏生他定力好的很,还能闭着眼打盹,我将斗笠摘下放在一旁,这一路好风景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毕竟晃晃悠悠当真硌得全身都疼。
我弯了弯嘴角伸手朝这马车施了道法术,嗯,终归是舒服些了。
“席下有个暗格,里头有块软褥,坐着它便不疼了。”我一惊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反脸瞪着闭着眼的人:“好端端的说什么话吓人。”
“你这样浪费自身灵力,就不怕被幽冥的人发现你出来了?”白桐缓缓睁开眼,我气馁的收回法术老老实实从暗格里取出软褥放在椅上坐下,他又缓缓道:“从这里到京都有一两个月的路程,天黑之前怕也到不了青州,不如睡一会儿不用如此无趣。”
“好好一个活人做着死人的事作甚,你不如同我说说话解闷如何?”我找了个恰为舒服的姿势倚住,他像是真的在思考我这话的对错,良久才道:“你私逃出来,当真没人发现?”
“若是发现了,我大概又要被关着了。”我决计不聊这种烦心的事便转了话题道:“听说京都每年都有花市,你可曾见过?”
“你被关在什么地方?”他显然是要问到底,我便只好摆手答道:“一个只有雪的鬼地方,冰天雪地毫无生机,将人都会冻得雪白雪白,你瞧瞧,我是不是白了许多?”
我能像现在这样打趣,实在是因为已经承受过来,这些经历过得事,除了一笑置之,别无他法。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这小子当真是要让我去揭自己的伤处,我半躺在车壁上淡然道:“游了一天一夜的河水,现在落了个时不时怕冷的毛病。”
“你……”
“够了。”我呵斥道:“不准再揭我短处。”
“我……”他忽然笑着指着自己的脸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把头发快吃进嘴里了。”
我听了后有些尴尬,最后才有些艰难的从口里挤出几个字:“你小时候怎么没这么能说会道?”
“人是会变的。”
我点点头道:“却是如此。”
他听了以后喉间上下了几次,似乎又想说些什么为这句伤了我的话做个辩解,又似乎找不出什么话来辩解。
“甄婵,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我微微起身,将软褥抚平了些,白桐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才道:“性格温婉,颇有才情。”
“你真是惜字如金。”可偏偏字字珠玑。
“多谢夸奖,你若要将自己去与她比较,还是有块好容貌。”他这话实属不算安慰,我便自觉无趣,开始认同他那句话睡觉解闷了。
“你喜欢花市?”他答话分了个轻重,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世间凡花,我看了很多年。但好说我也是朵灵花,花爱争俏。”说完后我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脸色有些难看:“我大抵又是要发病了,你把眼睛闭上,我发病的模样有些难看。”
他缓缓闭了眼,我这才抱紧自己贴紧了车壁,寒意冷至心扉,我将衣衫裹紧,重重的咳嗽了声,偏生这时他却将眼睁开,我有些尴尬的埋首闷声:“你怎么这样不守信用呢。”
他将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一股温热将冰凉的手掌渐渐给带着有些温度,身上舒服了些我才抬头道:“你这样浪费精力来给我压制寒症,就不怕等会儿收妖时力不从心?”
这寒意常人也是受不了的,他的嘴唇上有些泛白,我便将手抽了回来:“你莫要比我先冻死了。”
他颇有自知之明的收手,我渐渐有些倦意,他便从暗格里又取出一块软褥搭在我身上:“我会治好你。”
“你放宽心,我这病同救甄婵并不是冲突。”我脑子越来越沉便由靠着成为半躺,睡前还不忘道一句:“若同她两情相悦的是你便好了。”
“值得吗?”朦朦胧胧有人这样问着,我原来想点头,可身子沉重便“嗯”了一声便无下文了。
白桐将放在身旁的焚心剑拿起拔开,剑梢能看到他此时的眼眸。
“桐儿,为师之所以选了你继承焚心剑,便是因为你的心是软的。”
“只有心软的人,才能不被剑气所扰。”
“小道士……”
“说了我是天师,天师!”
原来眉目是可以这样笑的。白桐看着剑梢的自己如是这样想。
“值得吗?”他轻喃,却不知是在问谁。
“嗯。”声音倦倦不大,却刚刚入耳。
哒哒马蹄,天色渐沉。
青州城守城的几个士兵正聚在一团搓手取暖,虽说是已经入春,可这夜却还是同寒冬一样冷得让人心里发慌,尤其是这半夜,萧瑟的风声更叫人听了生出一股凉意。
“孙老二,你家那姑娘何时出嫁啊?”聚在一起后便有人开口问话,被叫到名字的人搓了搓手笑的额首又皱了几道纹理:“等着春雨过了,到时便送些喜酒过来给弟兄们尝尝。”
“切莫要同韩侯爷家的小王爷娶亲撞到日子啊。”
“那自然是会避讳的,只是听说这韩小王爷不喜女子,可怜了那位甄府小姐……”
“有这等滔天富贵的命,哪里还会说是可怜,这真正可怜的,却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罢了,你瞧瞧如今这九州天子,竟把一个和尚当神仙一样供着,靠一个和尚去保九州太平,却将我们这些真正替他守江山的留在这荒凉之地挨饿受冻的看城门。”
语气到最后却有些激动,又带着些悲凉。
“何小哥今日又从哪里喝了酒,说起这样的胡话,就不怕被上头人听了去责罚几棍子?”这一声提点将那人给点醒,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道:“这长夜漫漫便想着喝酒取暖,哪知喝多了些,竟有些迷迷糊糊了。”
“何小哥这酒大抵是喝了有两斤吧,不过论起这酒啊还是十里铺……”
几人还在说笑,这时却打起雷来,大雨将至,这下立即四下散开,孙老二正打算收起吊桥关闭城门时却听到哒哒马蹄和车轱辘混动的声音,不远处驰来的马车看样子是要进城,孙老二抬手让两人停手,两人不解,最前头的马车经过时停了一下抛了锭银子在孙老二的怀里便又驰走了,待两三辆马车都进了城孙老二才将那锭银子拿出来仔细看了看,那何小哥见他这副模样便有些鄙夷道:“莫不是刘家欠了嫁妆钱,让孙老二你眼巴巴的等着这样的赏银?”
何小哥是自命清高的性子,孙老二也就背着手摇摇头笑,将那锭银子在手中拽紧,他毕竟做事时间长懂得察言观色,眼尖瞧见那车夫的衣衫布料都是上乘,与其等着里头的人用身份压人,倒不如早早行个方便。
锁吊桥,城门闭,护城河面先是有点点涟漪,渐渐成了水花,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这场雨,便在青州城下了整整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