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雨在第八日时停了下来,那日是个极好的天气,时不时还有些凉风。
“白桐。”我看着甄婵被扶上马车,又转脸叫唤白桐,白桐楞了一下才道:“你当真要成全?”
“我不想让他死,就必须让她活着。我不想让他痛苦,就必须成全。”我停了下来,忽然又道:“白桐,你有家吗?”
他显然没有想到最终我是问了个这样的问题,刚开口想回答却被我截了话:“司主曾说生于幽冥便就是属于幽冥了,生生世世不能入凡尘,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天大地大的凡尘从来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属于我的地方只有幽冥,那就是家。
“可我回不去了。”从很多年前就是如此了。
“你就没有想过……”
“我不难过的,你不用说安慰我的话,我就是有些想说话。”我继续唠唠叨叨,刹那有些觉着白桐的脸慢慢在柔和。
“你哭了。”
“胡说。”我瞪着他:“这叫皆大欢喜。”
面纱有些湿,我胡乱抹了一下脸就上了马车,又弯着腰反脸看着他:“你走是不走,早些办完事,早些了了恩怨。”
“走。”
“驾——”赶车的马夫鞭子挥落,车轮滚滚,将青州城的大好风光全抛在了身后。
到京都时已经是人间四月,四月的天暖了不少,我却裹着毛裘像个团子一样缩在马车内,白桐嫌我这样很丢脸,楞是用斗笠将我遮得严严实实,我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站在他身后,怎样看怎样都惹人注目,我小声的询问白桐道:“你说,这下就算司主来了,他会不会想到这个白团子会是我?”
“他若来了,闻着气味就行。”白桐板着脸,我冷冷哼声,真是装得一手好正经。
不消一会儿我便听到门开的声音,陆陆续续有很多走路声,良久才感觉有人停在面前:“天师一路辛苦,不知身旁这位……”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我的形容词,缓缓停了下来。
“师妹。”白桐的声音有些冷淡:“不负甄大人所托,甄小姐一路平安。”
“爹爹。”甄婵大抵是刚刚才从马车下来,走到我身旁停下,低头见她裙角微微落地,应是福了个身。
“回来便好。”甄大人的声音没有听出半分欢喜,反而还有些忧心:“婚姻大事,你莫要再胡闹了。”
甄婵良久不回话,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甄婵才缓缓而言:“女儿自是会顾家族名声。”
“罢了罢了,来康,将府中贵客留下,一同晚宴。”原来今日还有人在,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又是一阵脚步声,我缓缓挪了两步便听到白桐道:“入府了,怎生还不走。”
“看不清路,不敢乱动。”我干笑,一只手便执住我:“走罢,给你免费当会儿眼睛,我的瞎眼师妹。”
“真是多谢师兄了。”我狠狠地将他手拽紧,暗下还揪住了手背的肉,白桐倒吸了一口冷气却还是牵着我走:“小心台阶。”
我将腿抬得高高,一脚踏下却是平地,转头瞪着他,又想着他是瞧不见的,这时却听到白桐轻声笑语:“我猜你一定在瞪我。”
我恶狠狠的揪得更重,长大了的小道士说话做事当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甄府内部构造一定很复杂,毕竟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绕过多少走廊才到了后院,白桐牵着我时我总觉得有人瞧着,可想来怎么不会惹人注目呢,我这样的打扮,着实是很惹眼的。
“到了。”白桐松开手又道:“我平日喜静,这后院也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将斗笠摘下罢。”
我一把摘下斗笠,将这院子打量了遍:“白桐,你一个人待着不觉着闷?”
“不觉着。”他背着手摸着剑就大步走进去,我只能跟在身后喊道:“我睡哪儿?”
“不知道。”
“……”
我忽然回首,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多疑,这样偏僻的后院,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人的。
我继续跟上白桐的步伐到了他的房间,他刚把门合上就被我止住:“你要把我一人留在外面过夜么?”
“你一朵花儿,本就该处在天地之中。”白桐用力把门合上,留我一人只好坐在门边生闷气,撑着下巴就这样坐了半个时辰便听到开门声,我由于倚着门边便往后仰,刚抬头想破口大骂却见他提了个小包袱道:“你睡这,我去隔壁。”
我楞了楞才问道:“隔壁是不是还不曾收拾过?”
“这一个后院本就只有我一人,你觉着,谁会费这心思又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白桐将包袱往上提了提就走,我拍拍坐疼了的屁股对着他的后背摇摇头,这样别扭的脾气,还真是从小到大不变。
“花灵。”
“嗯?”白桐忽然停住,我回答后他却只是推开了隔壁的门:“没什么。”
“没什么事瞎叫什么,答起来也是很费口舌的。”
我看着他进门,自己也就晃晃悠悠的进屋将门合上,或许是错觉,院外似乎有个身影似曾相识。
可门在合上之前,那个身影又似乎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