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萧条得有些可怕,我扶着玄机入内时甚至觉着走错了地方,玄机紧紧握着我的手,有些凉意。
这一路来听到的消息,大抵是真的。
太子在朝中巩固的势力被当今陛下所忌惮,连夜端了太子的左右臂膀,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明着支持太子上位的甄府,竟不知从哪里用了个贪赃枉法的罪名一夜间便被匆匆的给抄了家,连坐甄家十二岁以上的男子皆被处了极刑,幼儿便一一随着女眷流放边境之地,不过离去半年,竟成了如今这番景象,玄机的脸色有些苍白,我却也不知这是病态还是担忧。
我扶着他走过长廊,风吹动着挂在长廊边上的珠帘互相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生生让心里生出一股悲凉之感。
甄婵所居住的院落外虽积了不少的残花落叶,院落里却是比外面要干净整洁得多,显然还是有人在打理着这里的一切。
玄机的步伐有些快,离那扇门还有一尺距离时有人从里面拉开,白桐抬头与我们相视,我看着他的发色微微一怔,喃喃而语:“你怎生白了头发……”
白桐看着玄机,眼眸里有道不清说不明的光。
“她见到你回来,大抵是很欢喜。”白桐侧着脸看着室内,缕了缕落下来的白发走到我面前轻语:“花灵,有些事我亏欠了你,你同我走走,我一一向你道歉。”
白桐是想支开玄机,我看着玄机望着室内的眼神抿唇点了点头,缓缓松开他道:“小和尚,我一会儿就回来。”
玄机转头看着我,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放下心来。
我这样没由来的害怕,玄机大抵是不懂的。
白桐与玄机擦肩时神色冷冽,我跟上前去,白桐那一头白发委实有些骇人。
“花灵,甄婵死了。”白桐的气息不稳,我看着他慢走的背影蹙了蹙眉头:“我听说韩了求了当今陛下将甄婵留了下来,一人将她照料得极好,甚至还有了京都痴情小世子的美名,你同我说这样的笑话,是觉着哄着我好玩不成?”
“心死了,如何活着。”白桐猛然反身将我逼得大退了一步:“那日用了换魂之术后,她便一直不曾醒来,花灵,你不觉着对她而言,是何其不公么?”
“若这世道真有一个公平,你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着甄婵。”我强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又道:“我一向心肠不好,也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灵,过了几千年恣意妄为的日子,自然不会考虑她人。”
“可你何曾如她那样将无花放在心尖上,你放不下的只是千年执念,花灵,你可曾想过,无花同你,本就是相亏欠而来的情分。”白桐不知何时这样看透红尘,我冷冷的看着他的神情,轻哼:“玄机同甄婵难道就成了真正的情'爱不成?白桐,我说过甄婵的生由我护着,你不必如此激我。”
“花灵,今日我与你说这些,不是因为甄婵。”白桐悠悠的开口说话,听的我揣着的那颗心也晃晃的荡了一会儿。
“师父曾说人的缘分来于前世,若真来源于前世,今生还能得你真心相待,我很开心。”白桐伸手摸着我的头,微微弯着嘴角苦笑:“可我今生待你却不好,我诓骗了你那么久,你这样爱记仇的性子,等百年后大概还要记着,记着也好,这样我便能欠到下一世还给你。”
“我渡了一身修为给甄婵,她哪怕执意不醒,也要被我拉回来面对,韩了同她来讲,的确是要比无花好上太多。”
“我同韩了说甄婵便是你,这样又自私的抢了你一段红线,你可要生气?”白桐的笑很好看,温润如玉,我竟不知何时又开始酸鼻尖,这个毛病诚然不好。
“白桐,你这样白了头发就是凡间说的老了对不对,那你…会不会死?”我眨了眨眼睛,果真睁眼太久,是会流泪的。
“修道之人,虽活不了你那样久,却至少有几百年寿命,这一身修为再修便可。”白桐又揉了揉我的头道:“无花心里到底是将儿女私情看得太轻,我先前说的那些话,是想着在走之前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心,究竟是真的爱着他还只是因执念而放不下。”
“你要走了?”我左右挑了这么个问题实属是有些逃避之嫌,白桐将手缩了回去抬头看着天而语:“天地四方,四海八荒,皆去。”
“这把焚心剑,就当是她大婚的贺礼,我对她的心,她便不要知道了。”白桐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刃一划成了一把长剑递于我接下,将贪痴爱憎全部都掩住,又缓缓的背过身去向前走,这回,我没有再跟上他的步伐了。
白桐说到底是这些恩怨里看的最透彻的一个,却也是放下得最潇洒的一个,这么多年来,唯一变的最好的一个,也只有他。
“小道士——”我大喊着:“你的的确确不是小道士了,你是天师,白桐天师。”
“既然如此,那日后再相见,莫要图个痛快又折了我的剑了,我这人很是爱面子的——”白桐最后的声音上扬,想来他离开时的神情一定带着笑得,我一笑停顿,看着他越走越远才缓缓露出涩笑。
“这世上若真能想通那么多事,哪还有那么多不渡忘川的阴魂。”我这一声叹叹的突如其来,却叹得整颗心不得安灵。
我将焚心剑又幻回短刃的模样收入袖中,走着返回的路,那些话缠绕在心口,发闷。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当真还有亏欠这一说么?
我走回院落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到甄婵犹如我当年一样的卑微从身后紧紧的拥着玄机,那一刻我竟没有半分勇气上前打断这一切。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甄婵这醒的实属凑巧,可这些事,冥冥中自有注定。
玄机一向温和,他待谁都是温和的,尽管那时我那样纠缠着他他也是哄着我,可这次他缓缓的扳开了她的手,每个动作都在放慢,连同他眉间的隐忍和忧心。
“是贫僧错了,让你空等多年。可贫僧此番来,是同施主告别。”
“你撒谎,你明明是因为她,是因为她…你不再守着佛门了,不再让我就这样守着你了!”
“施主,贫僧要还俗了。”
这一幕一幕竟是如此熟悉,那时的我,却不同甄婵这样的让旁人都能感受到难过。
“玄机。”我从院外走入室内,甄婵看着我缓缓才松开了玄机凄笑:“是啊,你十年前就为了她下了那样一个封印,没了她你便守着你的四大皆空,十年后她来了,你便可弃了你心中的佛还俗,而我这十年,只换一句错了……”
“的确是错了。”甄婵这样没眼泪的笑着竟格外让人心疼,我走到甄婵面前看着她未带胭脂的容颜沉吟:“白桐走了,他同我一般,觉着韩了是个不错的归宿。”
“你我都是女子,在这情上都是不让半分的,你若不愿,我却也不会让你再纠缠着玄机。”甄婵显然没有想到我能将这种事说的如此理所应当,我上前执住玄机的手有些微颤:“可若玄机心里有你,你便同他走,我也半分不会拦着。”
玄机大概也不曾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良久他才紧紧的执住我看着甄婵:“小世子做事虽莽撞,但待人之心却是极为认真。”
“你这话,也是觉着我该嫁人?”甄婵死死的盯着玄机脸上的每一点情绪,可玄机只是颔首,算是答复了。
“好。”甄婵莞尔一笑,竟显大家闺范。
“我嫁。”这两个字,甄婵说出了肉割血滴的感觉,玄机大抵觉得这样是对我有所交代,可玄机啊,当你觉着甄婵成为一个交代之时,就已经将他放在心上了。
这十指紧握的手,到底不曾如当年一样,温暖到心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