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说,他要去一趟皇宫。
可这一去,便是两三日。
玄机还说,三日后必回回来。
我躺在客栈里的床上翻了个身,他走时那样的神情,的确是认真的想同我在一起。
玄机是下定了决心远离这一切的纷扰,不管他心里的佛所有的慈悲,可他是否也想过,这番做法,是觉得将我亏欠得厉害才有了这样的决心。
“姑娘,明日是小世子的大婚,京都这会儿可是热闹,姑娘要不要出去看看?”门外响起小二的声音,他大抵是怕我死在这客栈里,自玄机走后我便一直不曾出了这个房间,也不吃食,小二这样担忧也不无道理,我撑着起身晃了晃头回道:“小二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姑娘,申时。”小二听到我的回话语气里多了分放松,良久后小二不见我再继续说话便又唤了几声“姑娘”,我拉来门时便见他半个身子都贴在门板上听着我的一举一动,见着我出来后红着脸挠头羞涩:“小人没有偷听什么,只是怕姑娘……”
“无碍。”我见他这模样莞尔:“那甄府的小姐如今可还在甄府?”
“甄府小姐自然是从甄府出嫁的,虽说现在甄府不比以前,可甄小姐好说也是个世子妃,也该有个规矩在的。”小二一提起这事又来了劲完全忘了刚才的尴尬:“以前这京都里要提起放荡不羁大抵联想的都是韩世子,可这回韩世子对甄府小姐的情义,简直是让天神都可折服的,那时谁不忌讳着甄府,生怕会因那事连累自身,可偏偏也就韩世子,还生生往上贴着求情,可将韩侯爷气得不轻处了一顿家法,更何况那时谁都知甄府的小姐是中了邪才昏迷不醒,韩世子却还是一心一意的守着甄府小姐,这不,如今甄府小姐醒来了,韩世子欢喜得不得了,将这甄府小姐完完全全当个稀世珍宝般捧在,原先不知有多少人觉着韩世子是个断袖终将要退了这婚事,可哪知峰回路转,成了一段佳话。”
“小二哥,若有人来……”我顿了顿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道:“罢了,晚些备两份晚食送到客房里即可。”
“姑娘这是要出门?”小二瞅了瞅楼下的动静又看向我:“这会子天色比往时暗沉,多半是有雨,姑娘出门可要记得带伞。”
我点点头走过,楼下还有人在喝声说着韩了的痴心不负,曾经韩了有多纨绔现如今就有多受人思慕,白桐的确看得很透彻,韩了于甄婵来说,借着这样的缘分下去,也是个好依托。
踏出客栈时我使了幻术将自己隐藏,若这时不小心撞见了韩了,我倒是白费了白桐辛辛苦苦为甄婵铺下来的路。
京都比往常要热闹许多,一眼望去家家户户的门上都系着红绫,一直连到了甄府门外,韩了那份真心这样被谎言笼罩着,大抵是不公的,可世上若真有那么多的公平事,又怎会分出得失二字。
穿墙而入,甄府比初见时要干净得多,来来往往有不少的下人,一个一个的都谨小慎微,我看着他们从我身边走过,身上还带着熏香味。
远远的看见甄婵披着一件衣裳坐在石桌上朝着身边的丫鬟挥了挥手神色疲惫,又似乎说了些什么,那丫鬟便扶着她回了室内,不一会儿又合上门退了出来,我走上前穿门又入,甄婵躺在床上却是睁着眼睛看着床板,我还不曾幻形便听到她开口道:“你来了。”
我消了幻术走了几步又停住。
“我忽然想起来,我与你的确是见过的。”甄婵没有动,犹如一具死尸:“那时我方七岁,芜儿陪我出去透气时闻到的花香和现在是一样的。”
“那时我见到你,你也是个孩童,时你同无花便相识,我晚了你这样久,输了也是自然。”
甄婵长长叹了一口气惨笑:“我替你守了无花十年,到头来,却还要以你的身份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来保全自身的平安。”
“你可知为何我心甘情愿的就这样守着他?”甄婵别过头来,眸中尽是情意:“因我知他心中有着悲悯,那是属于佛门的慈悲,他心中怀着众生,我若非要一个白首,便是束缚了他。”
“无花此番来京都是为了天下众生,我曾看过他在高高的城墙上说着禅法,用过法术救人如水火,他用世人对他的信仰巩固着这个国家的安稳,他若还俗娶妻,这个信仰有多强大,他便会被伤得有多沉重。”
“你是不是觉着我这样挺可笑,明明知道无花想与你长相守,却还是要同你说这样的话?”甄婵笑声凄厉,如若九司鬼魅的哀鸣,我默然的从袖中取出化为短刃的焚心剑放在桌上,甄婵盯着我的动作,眸里还有一滴眼泪不曾落下。
“白桐走时,让我将这个交于你,是他给你大婚的贺礼。”甄婵怔怔的看着,想必还是懂得白桐的心思。
相对于韩了,白桐待她的心最为真实纯粹,可他有他要追求的道义,他不能随心所欲的带着她走,就连那些喜欢的话,也不曾说过。可甄婵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哪能不懂。
有时不懂,只是不能去懂,不想去懂,不愿去懂。
“甄婵,你和我一般,都有着执念。”我反过身去:“只是我自私不喜欢同人分享,玄机既已选了我就算是放下你所说的一切,世人谩骂诋毁我又如何,他只需有一分真心待我,我便可十分真心承担下这一切。”
“……我不会……”甄婵开口注目着我,一字一句:“我不会,让你毁了他……”
我伸手渡过一道幽光在她体内,甄婵睁着眼不能言语,我连续渡了七道灵气才收手。
“甄婵。”外面忽然一声雷响,透过门窗的光将我的脸照亮:“我曾说过会替你续命,以后每过三年我都会来渡你一段灵气,让你可以活到正常年岁死去。”
“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
“你的确不是惧死才同我过不去,你只是喜欢玄机,我并非天残地缺,看得明白。”我挑眉微微侧脸:“我只是将欠你的命还你,日后你若再做些害我的事,我便可不用再手下留情了。”
甄婵这会儿定是被我这番话气的厉害,隔了六七步都能将呼吸声听的真真切切。
“出嫁之日,他会来吗?”甄婵良久才问了这么一句话,我静静的别过头去不语,甄婵颤着声又问道:“会来吗?”
“你这话,我会带给他。”我捏诀又幻隐穿门,十年的守,十年的伴,哪能不在玄机心中留下一点东西。
只是甄婵不知,玄机不信,而我不想。
夜里的雨不停地下着,回了客栈后我撑了把伞站在外面看着街巷口,小二两三次上前催我回房,见我不搭理也自知无趣的走开,我不知这样等了几个时辰,直到雨停夜深时小二才又上前催我道:“姑娘,这会儿该关门了,姑娘可是在等心上人?”
“嗯。”伞上的残雨滑下成一串雨珠,我还是只看着巷口,那小二心急的看着我这模样又道:“姑娘还是回去歇着罢,夜已深,姑娘那心上人怕是不会来了。”
“不会,他一定会来。”我看着巷口那走近的身影渐渐展开笑颜:“他来了。”
一身僧衣,眉眼温和。
“国,国,国师……小人可是在做梦?”小二眼睛快睁成一个大饼,我一点一点走上前撑着伞挡在玄机的头上莞尔:“回来了?饭菜是冷了,温一温也就可以吃了。”
“明日是她出嫁之日。”玄机将我揽入怀里,看的那小二这回口也长得像个大饼了。
“我随你一起去。”玄机的头压在我的肩上,这些日子,他委实也累了。
玄机缓缓松开我,神色疲惫:“好。”
我朝他轻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呆子,我心眼很小,这次就记账了。”
“好。”玄机嘴角微扬,留下那个待着外面久久合不上口的小二牵着我走入了客栈。
“刚才是梦魇了…定是梦魇了……”
良久反应过来的小二看着无人的街巷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