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寺开门的和尚被我这副模样是给吓得不轻的,跌跌撞撞将我迎了进去问道:“女施主可是遇见匪徒了?”
我摇摇头,只是朝着记忆里的方向走,那和尚急忙将我拦住道:“女施主,那是僧侣休息的内院,闲人是……”
他还没说完,一个身影就出现在庭院里,身披僧衣,那张脸却同记忆里的模样无差。
“呆子……”我扯出一个极为苍白的笑道:“我回来……”
我没有那么虚弱的,可最后我还是倒下了,倒在满是檀香的怀里。
我睡的很不安稳,努力想抓住什么,却不过是一场空,惊醒在半夜,却发现自己的手伸在床外握着拳,手心有异物,展开原不过是一块碎布。
“小…咳…小和尚?”我咳嗽了一声有些迟疑,门外便响起一个声音道:“施主醒了?”
平平淡淡,没有起伏。
我起身时还有些站不稳得后退了几步,待有些清明后便上前打开门,月光撒在他的身上,高洁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我回来了。”我伸手去触摸这不能靠近的人道:“小和尚,你长大了。”
手在离他脸还差一分落了空,我见他满是疏远的朝我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自重。”
“你还在怨我不成……”
“施主,贫僧少时不谙世事,同施主的事贫僧大抵还曾记得一两分,而少时有些话还望施主莫要当真。”他还是眉眼如画,也的确同幼时有些不一样了,幼时的小和尚是没有这么瘦的,下巴还有一团肉可以捏捏,可现在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我有些不认识了。
“你,不喜欢我了?”我望着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只是淡淡而语:“师父曾说女施主同贫僧有五年之约,是施主毁约在先。”
“可……”我见他眉间带着疏离,那时我想哪怕我将这千年的思念说给他听,把百年委屈全部哭出来,也许换来的也只是一句“阿弥陀佛”罢了。
“既然少时那些是你记不大清楚了,如此,便不做数了罢。”我强行压制着心里的难过扯出一抹笑颜:“现在我长大了,你来娶我。”
他的身子抖了一下,皱着眉像是很难受,我一靠近,他便躲得更远些道:“施主,这是执念。”
“大抵是罢。”
执念?
也许就是这执念,让我死都不怕的离开幽冥。
“你的衣服破了。”我见他袖间撕开一个口子便提醒道,又想起醒来时手里的碎布,顿时脸红道:“我睡着时,是不是做了些失礼的事。”
“天寒地冻,施主还是回屋早些歇息。”他将衣袖用手挡住,像是不愿同我多待一刻的便走,我挪唇欲语,他便已经只给我留了个背影。
到底还是怨着我的么?我揉揉额心,有些不安。
没有我存在的十年里,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了,可他的模样更多的给我的感觉,是对待着一个陌生人。
我记得小和尚很爱笑的,笑起来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可小和尚还是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不爱笑,不爱理我,他柔和带着冷漠,我开始明白心底的那股子感觉叫撕心裂肺。
“你果真还是来了。”苍老的声音带着沙哑,我眼睛有些发酸:“…白胡子…”
“门空说有个女施主闯了进来,老衲便猜是施主来了。”白胡子比以前还要老一些了,我有些勉强的笑道:“我原本是想着来要他还俗的。”
“无花在五年前便还俗了。”白胡子走路蹒跚,我上前扶住他将他扶进屋内,点了根灯烛立在桌上,微弱的光将白胡子老和尚的脸照得格外慈祥。
“只是老衲劝他再次出家。”白胡子见我脸色不好看便道:“五年前,无花生了场大病,有人将他带回了闲云寺,醒来后,便成了现在的光景。”
“无花生了那场大病后,少时大多事都不记得,怕是施主,无花也记不太清楚了。”
“这五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声音在害怕,在颤抖,老和尚深深看了我一眼道:“五年前……”
五年前,那是个大地复苏的季节,时不时下一些贵如油的春雨,他跪在佛像面前,亲手将僧衣递了上去。
“无花,你可知为师有意将钵衣传给你?”同空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有些叹息,缓缓地上的人才抬头道:“师父曾说情'爱是佛门业障,爱恨为虚妄,弟子既已入业障念入虚妄,便不能再是佛门弟子。”
“罢了。”同空将那一身僧衣接在手中,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在闲云寺后才道:“缘分皆是无果。”
离开闲云寺,何去何从,他想见亲人,可他的亲人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最开始得知时有些不知所措,可渐渐他静了下来,望着屋里他自家还懵懵懂懂的弟弟妹妹和那不管事的所谓血缘上的爹,他只能成为最冷静的那个人。
从出丧到结束,他没有一点点眼泪,全程只听到弟弟妹妹的哭喊,一天忙了下来休息的时候只觉得像是做梦,摇醒他的是幼妹,说是弟弟不见了,爹爹也不见了,他才明白,自己又被人给抛弃了。他可以用法力去追的,可他没有,他只是揉揉幼妹的头道:“这是梦,醒来就好了。”
他不难过,他算了算日子,还有三天,三天就刚刚好是五年了。
第三天,他坐在门外等了一夜,没有人来。
头七那日,他已经在门外坐了四天了,额头有些发烫,那也下了场大雨,雨中迷迷糊糊有个人影,他同他说,那个人不会来了,以前的那些话就当从未说过。
那一刻才真正觉得难过,难过中心底还有些悲凉,原来,抛弃这种事,是可以这么干脆。
那夜淋了雨,第二日就发了高烧,连做了许多个梦,梦里有个人同他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虚妄。”他一直喃喃这两个字,喃了许久。有双手搭在他的额上,被他狠狠执住不放,良久他才道:“因果,因果。”
什么因,什么果,他不记得了。醒来时是在自己的禅房里,同空站在他身边,他闭着眼想知道一些事,却是一片空白。就连想起了那张脸,也觉得并不难过了。
“无花,你同佛有缘。”
“佛门是你唯一的选择。”
“那便听师父所言。”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白胡子说的何其详细,详细到我似乎都能看到当年那个执着等候后的失落与无助的小和尚。
“无花被一个女子救下,那女子将无花的幼妹收下,至此,欠下了个恩情。”白胡子的眸里是烛光的影子,我有些失神的问道:“是谁?”
“原先也是自小休养在闲云寺的香客。”白胡子缓缓的才将那个名字说出来:“甄府的千金,甄婵施主。”
心头涌上一股热流,直涌上喉间,带着丝丝甜味和浓浓的血腥味,我在最该出现的时候不在,而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真是。
何其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