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现身
幻海的人没什么见识,单听过三昧真火的名头,但连一个见过的都没有。所以他们看到我亮出三昧真火,全都不信,毕竟是口口声声叫我“小丫头”的傻子啊。
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直接手指一弹,三昧真火脱手而去。所到之处,果然不出预料地烧起来。
正如那个幻龙王所说,普通的火,虽然可以通过容器将水煮沸,但赤裸相见,却绝没有水不敌火的道理。可今番我纵火烧幻海,却势如破竹,如干柴烈火,如火上浇油,汹汹而不可阻挡,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不光此火非彼火,此水,也不是寻常之水。
其实早在听小海胆说这幻海乃是龙三手造之时,我就有烧它一烧的欲望。一来想看看龙三的本事,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厉害。二来嘛,自然也是要试一试这从太上老君那讹来的三昧真火,看看它是否货不对版,又是否能为我所用。
结果,喜人得很。
幻海一瞬变火海,法术消失,眼前正逐渐狼藉。我看着事情朝我预料的方向发展,一时倒也没多开心。因为我最关切,还是要见龙三。火烧幻海是逼他现身的一个计策,属于釜底抽薪的那种。但此法行不行,关隘却不在幻海烧不烧得起来,而在龙三在不在此地,心不心疼此地,或者,此间的生灵。
那些冲着他万里迢迢赶来的生灵们啊,鱼啊、虾啊、蟹啊、海胆和珊瑚啊,你们崇敬的游侠龙三,到底值不值如此厚爱,就看此刻了。
我是个妖怪,缘该是不讲道理的。你们,可别怪我啊。
我咬着手指,倚着花树看火烧幻海。说实话,算是一大奇观。虽说爹爹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待过,但我估计,这样的场景,他也没见过。漫说他,就连比他还要年长几万岁的我老仙儿姑父堂庭君,恐怕也没见过。
我想想,好像就连我偶像,大圣哥哥,也只看过火焰山,而没见过火烧大海。如此说来,我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哦不,第一妖吗?
这成绩倒蛮值得一抿嘴。
于是我手指咬得更欢,热切盼望龙三赶紧来。不管是叉腰叫嚣,还是学玉帝老儿假装镇定,我都有决心治他一治。就看他从今往后,还敢不敢再托大,到处招摇撞骗,拖累无数好姑娘的大好青春?
不想这龙三竟是个极没种的。
直到幻海几成废墟,而我也一度昏昏欲睡快要支撑不住时,他老人家才趿着鞋、半散着头发姗姗来迟。来时是人形,实话实说,虽然邋遢,但真正是潇洒俊逸、无限风流。
我不会形容,就只是觉得,如果我妹见了他,都不用龙三答应她谈恋爱,只要隔个三不五时给她见一面,那么让她至今为止交往过的所有男朋友,再加上未来可能会交往的所有漂亮男孩,全都从她生命里消失,她也会答应。
我想我没有夸张,龙三确有这样的魅力。
只可惜,我不是个颜控,又刚刚巧决定坚定不移地喜欢黑子,而把他留给小鱼精。
虽非颜控,但确实失语了。我想,不管是人、神仙,还是妖怪,喜欢美好事物的本能是一样的。所以就算我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喜欢上龙三,但面对这样一个好看的生灵,感慨、感动、乃至失语,都是正常的、本能的反应,并不能说明什么。
反而,龙三看到我时面露喜色,颇失态地说:“你竟还活着!”
然后就来抓我的手——他的手软硬适中,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凉意,在火光熊熊的幻海底,直如春夜的一抹凉风,沁人,而不冷人。
“他们都说你死了,死在六合塔下。可是,那不是你自己的法器吗?为什么你会死在自己的法器之下?”
他的话有些多。但是声音很好听,有点像堂庭山顶的雾。我是说,那种渺渺的、让人如梦如醉的感觉,很像。
“我不是九里。”我说。
顺便抽出自己的手,同时在龙三的脸上看到一抹不舍。
原来是个花痴,我想。如果给小鱼精和美人娘娘知道,她们花痴的对象,是比她们还要严重百倍的花痴,不知道她们俩,还有那万千同样花痴龙三的姑娘们,会是什么心情。
“不是啊。”他很失望,眼神突然地黯淡。就好像花突然凋零,看得人一阵揪心,会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妄图拦那花的凋零,并挽回他眼里的星光。可是来不及。
“你可真像她。”他语调轻轻地说,绝口不提残火中的幻海。
“老妖婆是我姑姑。”我说。
即便当着他的面,还是不肯好好叫九里的名字。就好像上次陪老仙儿喝酒,说这话的同时,我意识到自己的残忍。然后又意识到,我大概天性就是有些残忍,喜欢往这些受过情伤的老男人们心头插刀。
那没办法,我想,谁让他们喜欢九里呢?
我嫉妒九里,同样是妖怪,明明连长相都差不多,可她有那么多仙姿佚貌的人喜欢,还个个都这么深情。而我只求一个黑子,却不可得。没错,我就是嫉妒她,他们越深情我越嫉妒,光明正大的那种。
“真像啊。”他看着我,打量我,又说一遍。
“好多人这么说。”
我不以为然地承认。说这话的人太多了,我早就麻木了,你们开心就行。
“你叫什么?”他问我。好像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我是个活生生存在于他面前的生物。
我耸耸肩膀,“泱泱。”
我喜欢别人这么叫我。这名字很大气,会令人想起堂庭山顶的云海,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或者像这幻海——当然是火烧以前的,波涛汹涌,深不可测。
“为什么要烧了他们?”
他终于切入正题,但还是不够严肃。至少不够严厉。所以给我胆量挑衅,反问他:“是不是很坏?妖怪就是这么坏,你为什么要喜欢老妖婆?”
我以为他会生气,可没想到他却笑了。他笑起来像风吹过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树,粉色的花瓣一片一片地被吹落,落到你头上,舍不得摘。
“你跟她真像,都不够坏。”
他的视线停在我头发上的海棠花瓣上,花瓣在六合塔上。由此我知道被他看穿。是,我不够坏,不忍心把小海胆和鱼鱼虾虾们都烧死,所以把一切生灵都收进六合塔,空烧一座幻海,什么都没有、本来也不存在的幻海。
“我是个不合格的妖怪。”我别扭地、沮丧地说。
“不是,”龙三微微摇头,伸手刮我的鼻头,像对自己孩子那么亲昵,一时让我很不好意思。
“你是个善良的小妖怪,”他说,“跟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