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许宁也有了点春天的气息，绿化带的干草中间，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冒出的嫩芽。

　　白筱实来到了许宁市。张敏在这里度过了18年的时间，在那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这里，然后很少回来。

　　她的室友说，张敏很少和父母联系，更没见过她和哪个亲戚来往，这让人忍不住去想，她和家人的关系是不是太淡薄了。

　　但自从白筱实从黎雪茹那里听说了张敏曾经的遭遇后她就明白，张敏想要逃离的不是她的家人，而是这座城市。

　　张敏离开这里已经有12年了，白筱实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呢？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她必须要到这里来看看，走一遍张敏走过的路，看一看她曾经看过的风景……或许这样，白筱实就能找到，是什么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张敏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一个人。

　　那件事发生在张敏小学的时候，她是一个优秀的学生，需要参加学校的暑期集训。说是集训，但也只有几个愿意加强自己的学生才会来，老师也完全是免费为她们做奥数辅导。

　　那天她也是早早地起床，美美地吃完妈妈给她准备好的早餐，挤上早高峰的公交车。

　　那是一辆中型巴士，前门（司机旁边）上车，后门下车。这一点和张敏的记忆有点不一样，当时她乘坐的那辆老式公交车，上下车门都是同一个，车门离司机比较近。为了下车方便，当时张敏选择站在司机座椅的后面。

　　可是现在，司机座椅的后面加了一道防护板，之后就是乘客的座椅，没有能够站立的空间。

　　如果张敏上的是这样的车，她会选择站在什么地方呢？白筱实想象着，一点点挤向后车门。

　　这辆公交车路过4所学校，其中2所是小学，2所是中学。这辆车里除了早起上学的学生外，还有不少上班族。白筱实费了点功夫才挤到离后车门较近的地方。

　　她不能直接站在车门口，因为张敏的学校接近终点站，如果太早站在门口会妨碍其他乘客下车，而且还有可能不小心被着急下车的乘客推下车。她站在了倒数第二排座椅的旁边。因为个子不高，她没有去抓上面的环形把手，而是牢牢地抓住椅背把手。

　　白筱实看了眼手表，上面显示的行车路径提示，还有8站才能到达。

　　公交车停了下来，又到了一站，有几个乘客下车，然后有更多的人上车。

　　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女生站到了白筱实的旁边，左手拿着单词本，右手抓着椅背。她的个头不高，比白筱实稍矮一点，瘦瘦的，皮肤有些白，扎着中学生统一的马尾辫。

　　想想白筱实自己，如果没有被曲家领养，她也会像这个女孩子一样，挤着早班公交，拿着单词本，时时刻刻都在努力学习吧。

　　白筱实摇了摇头，把刚刚萌生的对曲家的感激之情甩出大脑。

　　公交车还在缓缓行进，白筱实发现身边的女孩突然从某一刻开始没有再翻阅单词本，脸色惨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眼睛却是红红的，她紧咬着嘴唇，感觉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却又努力忍着。

　　女孩好像感受到了白筱实的目光，向她看了过来。那是求救的目光！

　　白筱实立刻向女孩的四周瞥了一眼，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的左手抓着前座椅背的把手，那上面触目惊心的疮疤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右手下垂，微微内扣……

　　女孩整个人都被圈了起来，根本没有逃走的空隙。

　　那男人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甜气息……熟悉到仿佛那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眼前的景象惊得她脊背发凉。18年过去了，没想到这个人还在做这样的事情——

　　不，可能不是当时的那个人，可能这只是一个巧合。但这巧合未免也太可怕了。她该怎么帮助这个女孩，这男人有没有带什么凶器？四周的环境又怎么样？白筱实在脑中飞快地思考着。

　　她克制着自己不要去看那个男人，但她又分明地感觉到男人向她投来的挑衅的目光。男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白筱实此刻内心在挣扎。

　　白筱实狼狈地低下头，假装去看手表上显示的路线信息。可人越是慌乱，就越是容易出错，表盘亮了，但没有显示她预期的内容，她焦躁地戳了戳屏幕。

　　男人得意的表情几乎要印在她的瞳孔里。车内混杂的空气凝滞，白筱实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她试图调整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吸——呼——吸——呼——

　　她慢慢地找回平静，因为恐惧而缩小的视野也渐渐扩大。

　　公交车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有人走上了车。前头的人有些松动，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前门下了车。车里的人少了，那男人似乎觉得不适合再继续，也想跟着前面的人下车。

　　白筱实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或者说是勇气，她竟然一把抓住了那男人的右手腕，右肩一沉，双肩包的背带滑落，她顺势用背带套住那男人的手腕，连续缠了三四下。一套动作下来，她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全靠肌肉记忆，动作快到对方都没来得及反应。

　　缠住对方后，白筱实的另一只手却又抓住那个女孩。她将那个女孩拉了过来，让女孩站在自己的身后。后车座的乘客诧异地看向他们，又看向车窗外，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人扯着嗓子喊，让司机打开后车门，可司机却无动于衷。

　　那男人转过身来，浑浊的眼珠恶狠狠地盯着白筱实。

　　“你干什么？松开！我要下车！”

　　白筱实没有搭理他，只是紧咬着牙关，紧抓着那个男人。

　　对方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白眼仁又有些发黄，眼底红红的，黑眼圈也很重。

　　他实在是太普通了，藏在人群里一点也不起眼。

　　“我叫你松开！”

　　男人向前一步靠近白筱实，酸甜的臭味扑面而来，白筱实没有躲开，硬着脖子回瞪他。

　　“你这张脸我记住了！你给我小心点。”

　　男人低声威胁着。

　　“小心点？”

　　白筱实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她几乎破了音。她动了动干涩的喉咙。

　　“你在威胁我吗？”

　　“疯子！谁威胁你了！”

　　那男人撕扯着背带，可越是着急就越是没办法顺利地解开。绝对不能让他逃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也只有短短一分钟，公交车始终没有开，车里的乘客倒是下得差不多了。白筱实向车窗外瞥了一眼，公交车停在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看样子是一个停车场。

　　一个女人——看起来和白筱实的年龄差不多，但比她更高大，看起来也更可靠——向僵持着的他们走了过来。

　　那女人瞥了白筱实一眼，她知道她可以信任这个陌生的女人。她终于松了手，男人哼笑了一声，一把扯下双肩包的背带。

　　男人还不知道身后有人，刚想转身就走，那女人却向他亮出了证件。

　　警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