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没有看错的话,有人正在被追杀,就这么巧被她瞧见了。她想让自己假装没瞧见,可是那人越来越接近客栈,尤其是透过皎洁的月光,她瞧见那人的面容。
怎么会是——宋景昭!
他怎么被人追杀了?
李清舒抓紧窗户木框,内心纠结了许久,终究还是放不下,转身又瞧见桌上放着的袋子,里面放着宋景昭送给她的香片,的确是能帮助人睡眠的东西,受人恩惠······帮一把应该也不过分。
这样一想,李清舒转身出了门,见桐姨关切的目光,她解释说道:“我下去寻小二找些热汤。”
桐姨点点头,抿唇不言。
李清舒带着腰上的软剑不动声色的从后院走出那片雪地之中,那群人围攻宋景昭,可他虽身强力壮,拿着剑的手腕瞧着却像是棉花一般使不上力气。
他一直处于下风,只是负隅顽抗才挺到现在,他的左肩旁处被剑砍处个极大的伤口,地上的点点血迹恐怕都是他的,李清舒望着那伤口竟然隐隐能瞧见白色的肩胛骨,他伤得极重。
“哐,哐,哐。”
连着三招剑氏相撞,李清舒轻易的进入他们之中把他护在身后,“大人,你怎么样?”
听到她叫大人,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是已经将他身边的人都引开了吗?
只是令李清舒没想到的是,她人刚到将宋景昭护在身后,从四面八法飞奔而来的几个身着统一衣物的人将这些黑衣人团团围住。
宋景昭忍着痛咬着牙说道:“留活口,带回去审问。”
说完,他整个人软了下来,靠在李清舒身上,他用袖子轻轻擦拭因为疼痛额头出现的薄汗,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彼此节奏有规律的心跳。
他们挨的太近了,李清舒知晓他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残存的理智控制着他的动作,只是他微弱的鼻息吐露在她脖颈处,很痒。
“大人,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李清舒柔声说话,在此时异常好听,“我带了金疮药。”
宋景昭还剩下一批护卫没离开,他撑着理智继续吩咐道:“剩下的人去寻尚宰,他刚才引走了一些人,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肯花这么大代价来杀我。”
透着月光,李清舒也发觉那些黑衣人的不同寻常,应该是谁家养出来的死士,死士可不好养,能养的家族非富即贵,一个死士那可是从小养到大,可刚才杀宋景昭的死士一批接着一批,若不是他意志强大,恐怕等不到自己的护卫赶来,他先成了刀下亡魂。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宋景昭闭上眼睛,慢声道:“不是带了金疮药吗?”
他闭上眼睛不敢让情绪外露出来,世人说他算无遗策,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刚才她竟然能挺身而出替他挡了那三剑,他这次以自己为诱饵,就是引幕后的人现身,只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将所有手段都用来在对付他上了。
李清舒把他扶到一处可以靠着的地方,从腰间的布袋子里面拿出药瓶子,刚想上药又迟疑了,她手中的金疮药比寻常的要痛上百倍,他伤口怎么深那痛苦比肋骨齐齐折断了都还要痛。
见她如此,宋景昭敛眸,慢慢抬起手点了点自己右肩旁玩笑说道:“这边有一,二······”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拳头从大拇指一个个向她比划着,“······五个伤口。”
他嘴角带着笑,依然是温温和和的模样:“你上吧!这样的痛楚,我经历过许多次了,早就习惯了。”
李清舒从他语气中大致得知了他现在的情况,也听出他语气中的习以为常并不是不在乎而是自己不得不去忍受。这样的暗杀他不知道安排了多少次,才能如此熟练的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其中,甚至连自己都可以是棋子。
犹豫片刻,为了不让伤口进一步的恶化,她还是把药倒了上去,“大人,你可知道杨大人的案子中杨大人身上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宋景昭拧眉断断续续说道:“是诅咒。”
李清舒神情欲言又止,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扯了很多有的没的的问题问他,宋景昭也不恼极为耐心的一一解答分辨,甚至连她问京都官府的事情,他都详细的道出。
过了会,把伤口包扎完了后,李清舒才带着他一起进入客栈,从刚才交谈中,她隐隐感觉,他虽然没有明说这次是和谁之间的博弈,可在这盘棋局中,他竟然把自己当做死棋,就是为了能盘活整盘棋。
“京城不比乡州,你若是真要入三司,恐怕多有阻拦。”宋景昭说这话时已经进入客栈中了,这时已是半夜三更,闹到现在天隐隐都亮了的痕迹。
“是因为我女子身份吗?”李清舒不由分说点破。
宋景昭点点头:“是。”
李清舒皱起眉头反复咀嚼他所说的是,释然道:“可是我信我自己,一定能进去;许多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为何男子要读书上学堂,我父亲既有教授我验尸这本事,定是想我在这行业中发光发热,而不是偏居一隅,做个闺阁中的女子,我已从闺阁中出来,闯得头破血流都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一抹暗光闪过宋景昭的眼眸又极为快速的消失不见。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和李清舒一同入住的小姐竟然从暗处走了出来,她怔怔的望着李清舒离开的方向。
头破血流都要继续走下去吗?
***
接下来进入京都的路程平安的没有丝毫异常,桐姨也没问任何关于宋景昭的话题,到京都城门口,宋景昭便下车,和她道了别离。
李清舒隔着车窗瞧见城门那边有一群人在等着他,他转身那一刹那又恢复到宋世子的模样,他们这一日相伴而行更像是一场梦。
若是对别人说,她和一位世子曾经坐过一辆马车,恐怕别人也是不信的。想到此处,她唇角微微扬起,那场面定然是好玩的。
进入城门时,天大亮。
京都里面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十里长街在白天华灯璀璨、川流不息、人声鼎沸,各路的叫卖声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此番入京,为的就是进入三司法,听到前面提及三司法的审核考试,李清舒立刻往前面凑过去,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她才能在张贴出的公告末尾瞧见仵作审核。
有人眼尖瞧见她一女子竟然对于三司法的仵作考试有兴趣,忍不住打趣的说道:“你这小姑娘不会是想考三司法的仵作吧?”
三司法无论大小官职都极其难考,在京城地位不论,只是光推荐文书那一条便可以拦住不少考生,可为何定下这一条,百姓中各种流言蜚语,可不管如何,这一条却从未有更改。
李清舒有些头疼,去找推荐文书,如何去找?
围住的众人很快便被赶过来的衙差赶在一处,中央腾出好大一片空地,李清舒不解地问身旁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打量了一下李清舒,“外地的吧,这是内阁的人来了。”
一顶八人抬的软轿子从李清舒面前路过,那瞬间里面的人竟然撩起车窗帘子,和她四目相对,那人身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姿态闲雅,棱角分明的脸颊无不显露他的老成。
周围议论声纷纷,全部进入李清舒的耳朵里面。
“这可是内阁里历年来最年轻的大学士了。”
“传闻他还是束发后才进京参考,没想到一举中第,庶吉士没做几年便被首辅瞧上了一路提拔!”
······
这低声的议论中,好坏参半,可即使是如此,李清舒都还没反应过来,不过三四丈的距离,他们竟然如此之远。
小叔父。
他叫停了轿子,他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
李清舒也不懂,也是静静的回望。
不过一会儿,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案牍上扣响了三声,轿子又重新起身。
桐姨从人群中摸索到李清舒身边,察觉到她的异样关怀的问道:“怎么了?”
“我看见小叔父了。”
李清舒淡然的一笑说道。
桐姨拍拍她肩旁,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是后来才找到姑娘的,可那小叔父却是和姑娘相伴长大,一同在李舒乐手中活着。
这小叔父好似叫季苏白,那年与李舒乐大吵一架,两人不欢而散便李家乡州,偶有联系,只是没想到会在京城再次遇见她。
她摸不准姑娘对他是什么感情,可两人年岁相差过于悬殊,本来小姐早该与人定亲的,可她每每推迟,她心中也知道小姐对于旧事有心结,迟迟不肯放下,定亲之事便放下了。
可那季苏白不是什么良人,在找到姑娘那些时日,她眼睛尚且还能瞧见,那人眼中满是算计,城府颇深,对感情淡薄甚至连一直养着他的李舒乐都能这么多年不再联系。
······
李清舒看着桐姨的眼神就知道她肯定是想多了,又不好解释,只能作罢。
带着桐姨转身离开人群,渐渐的她们远离繁华的东市,走到西市尽头的小巷子中,里面青砖白瓦,宛若江南的风格,走到一处种着柿子树的门口她停下脚步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里面便有人出来开门了。
开门的人是个年长的老者,他眯起眼睛,开怀的笑着说道:“您是李姑娘吗?”
见李清舒点点头。
老者连忙挥挥手让里面的丫鬟出来,他朗声说道:“这位便是枳园的主人,小姐,您可以叫我长伯。”
曾经季苏白在寄回来的信中说过,他在京都给自己留了一处园子,她刚刚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这园子竟然留到现在,从那次说完园子的事情,他们便六年没有回信了。
她刚安顿好,长伯便上前来递来了一封信,他笑得慈爱,嗓音带着时间留下的痕迹说道:“大人说他现在不方便来看你,你想要的东西他已经帮你安排好了。”
李清舒打开,就瞧见里面的文书,文末赫然签上大理寺丞翁伯康的名字,她听过翁伯康的大名,此人可被称为刑法大师,在他手中无一冤假错案,更重要的是,他从来写的每一条刑法之中,竟然隐隐有偏向女子的含义,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读书人的眼中自然变得不那么受重视。
“他何时来?”李清舒知道他肯定是要来见她的,可是他现在做到内阁的位置里面,树大招风,定然不能轻举妄动。
长伯只是摇摇头,他接着说了许多关于官场的事情。
听到长伯的诉说,李清舒这才明白,此人是小叔父安排在她身边的人,专门教她官场的事情。
“三司法的仵作选拔会有笔试和现场考核,其中现场考核最为重要,考官会根据两场面试的结果择其优等而录取之。”长伯还在详细解释。
说了三炷香,他便主动离开留她休息。
香袋还放在桌上,李清舒鬼使神差第一次点了香料。
***
三司法的考场在一处,唯独仵作考试不同设在了偏厅,考官在屋内,考生都整整齐齐的站在屋外等候考官。
李清舒的女子身份在里面很是咋眼,尤其是不知道何时她的文书是大理寺丞翁伯康签的,有些人对她产生好奇,有些有觉得这世界真的无常竟然让个无才无德的女子进入三司法也不让有能力的男子进入。
尤其是站在她身旁的男子对李清舒的存在嗤之以鼻,他冷嘲热讽道:“有些人,竟然觉得靠得到关系没有能力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大理寺丞翁伯康是今日三位仵作考官的上级领导,所以其他考生得知这消息,自然怀疑李清舒的能力,更何况从未有女子参加仵作考试的先例。
难道她就能开创先河吗?
在看完每位考试的详细资料后,其中一位考官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挥挥手便有人抬着桌子走了进来,放在他们面前。
“每份纸上都有各式不同的问题,希望各位考试能详细作答,而大家最后一题相同。”他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便是大家对现如今的仵作条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三炷香后开始作答,作答时常限一日。”
说完,他又回到屋内,三位主考官也不知是在商议些什么,竟然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李清舒瞧着纸上的问题,将所有题目一览无余后,方才提笔作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有些人在天黑后就选择交卷,唯独李清舒和刚才嘲讽过她的年轻人还在书写。
到了第二日,又是昨日的考生,他们等在门外惊诧的看着这两人。
“这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那姑娘不会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其中有一人摇摇头指了指李清舒身旁的男子说道:“再有真材实料又怎么样,那个人可是夏学洪。”
“原来那人就是夏学洪啊。”
有人露出钦佩的目光,这夏学洪在整个京都仵作人员内部都十分有名,他曾经可以跟着好几位大人接连破了几次枯骨的年代久远的悬案。
更让人佩服的是他一手验骨术举世无双,到现在都还找不出谁能与之匹敌。
有些人听到那男子是夏学洪就开始长吁短叹:“有小道消息说,这次只要一人,若是夏学洪来了,还能有我的位置吗?”
说完这句话,很多人脸上露出挫败的神情。
初升的朝霞落在地上,李清舒这才收起手中的笔,在交卷时,心想自己每每写到这些便停不住笔了。
收卷的考官原本对她不抱有期待,可是看见她一手楷字写得极好,忍不住仰起头看了一眼,这姑娘模样长的是极好。
又看见里面对于仵作知识的见闻忍不住在心中惊叹,夏学洪也在此时起身交卷。
考官看见夏学洪的卷子。
只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年辈有人才处。
“你们休憩片刻,我需将卷子腾到里屋。”考官收完全部卷子,才起身离开,外面的考生才慢腾腾的走进来。
过了片刻,里面的考官出来神情歉疚的说道:“卷子需花时间誊抄,实考部分需得明日再来了。”
既然是考试谁又敢有怨言呢?
只能等着明日再来了,众人慢腾腾的走出去,有些相识的人还结伴相邀,唯有李清舒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没走一会儿,路上便遇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日在客栈相熟的小姐,她在街上买首饰,瞧见一人的李清舒主动上前询问道:“李姑娘,你是刚参加了仵作考试吗?”她说话依然温柔似水的模样,恰似江南春水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她又接着说道:“我叫魏云枝,现如今借住在我姨娘家。”说罢她羞涩一笑接着询问道:“今日是我唐突了,可不知道为何,见到你我竟然莫名想要亲近你。”
魏云枝身旁的丫鬟有些醋味,暗戳戳说道:“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