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京畿府审案
陈大人先是把韩子辰韩先生收押了,然后又让乾元堂的人分别去录相关的口供。他宣布暂时退堂,等他和师爷们顺一顺这件事情。当然,他并未声张,但已经快步走到了下场门,并且打开了一道缝,看到我和秦骁正在说话,立刻躬身道:“小七大人。”
“哦哦哦,陈大人。”我已经看到陈大人退堂了,之所以没走,也是要等他问问这个事情的。我冲他拱了拱手,因为彼此之间很熟悉了,所以也没必要搞那么多虚套路。
不过,对于他来说,秦骁是陌生人,我还是要介绍一下的。“秦骁,现在是御医院的医士,我与他是在河曲县的一个案子中认识的。刚好今日来买紫桂丹,就看到了这个事情,所以来听听门边。”
我进京畿府的时候,陈大人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也很是简明扼要地告诉他我的来龙去脉。
“嗯,这事情要先等等乾元堂的人怎么说,但看起来应该就是这个韩先生逼死了苏先生。这种事情,虽然不是直接杀人,但是所谓的‘众口铄金’,杀人于无形,也是很可怕的。”陈大人很是礼貌地冲秦骁拱了拱手,秦骁也立刻躬身回礼。秦骁虽然在宫里做事,但是级别比陈大人低,是要行礼的。
“所以,你也觉得苏先生是冤枉的?他没有偷那根野山参?”我们已经从下场门移步去了花厅,也比较方便说话。
“其实,我也是认识苏先生的,他给我的夫人看过病,脾气温和,极为耐心。我对他的印象也是极好的。另外,他在乾元堂至少二十年了,何必为了一根野山参丢了饭碗呢?”陈大人的脸上也有些哀伤的表情,“这人的医术很好的。”
“哦?”我转头看了看秦骁,秦骁点了点头,才说道:“我不认识,但听说过他的名字。”
“那比如有可能他急需用钱,所以就想偷了这根参,卖个千两银子,缓解自己的危机。”我提出了假设。
“也有这种可能,所以要再问问他家的夫人和儿子。不过……”陈大人顿了顿才说道,“我看他们家这个状况,怕现在也是问不出什么。”
“我看那个小苏脑子还是挺清楚的。”我想了想,才说道:“不过,也等等再问,让他先缓一缓。刚才那个曹老板也说了不少,倒是可以问问那个小曹老板,账房先生,一般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
“嗯。”陈大人立刻就让师爷去叫小曹老板过来,我和秦骁不方便露面,就闪身进了花厅的屏风后面。这里的空间也很小,我只能和他挨在一起。幸好天气没有那么热了,但看秦骁的耳朵依然是红红的,我还很好奇地摸了一下,问他:“秦骁,你这耳朵为什么是红的?似乎一直是红的,难道是兔子耳朵么?”
秦骁皱起了眉头,把我的头轻轻转向了花厅问话现场,并且又在我耳朵边轻声说道:“你说的,都是人命,要仔细听才好。”
“哦。”我没再问他,只是又开始继续听小曹老板的叙述。
小曹老板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削瘦,眼睛晶亮,一看就是精于算计的人。他看到是京畿府的陈大人单独问话,应该也是知道陈大人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因此就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苏先生和韩先生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其实韩先生还比苏先生早两年来的乾元堂,资格更老一些。若是论医术来说,韩先生的医术也是很好的,特别是治疗外伤,很是厉害。苏先生善于内伤等病症,就是因为做的紫桂丹很好,所以也就让曹老板很是重视。毕竟,我们乾元堂大部分的收入都是来自紫桂丹,因此,曹老板对苏先生也是相当不错的,吃饭喝酒都拉上他。韩先生自然是心里不痛快,偶尔说些不中听的话,苏先生也不和他计较。后来,我们安排坐诊的时候,也是尽量将两位先生的时间错开,这样也减少摩擦。”
“你觉得这根野山参真的是苏先生偷的么?”陈大人问道。
“必然不是啊。苏先生也没必要偷这个东西,他家现在也是殷实富裕,其实,就算是苏先生离开乾元堂,也依然能够过得很好。他的那些病患都很认他,有时直接去他家找他看病,到乾元堂开药而已。要不是曹老板常常给他包大红包,我也会担心苏先生离开乾元堂,自立门户了。”小曹老板把自己的揣测都说了出来,我们也没有听出什么问题。
把他说的话白纸黑字都整理好,并且签字画押,要求近日不得离开乾元堂,并且要随传随到。小曹老板立刻点头称是,又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曹老板,这两人才一起离开了京畿府回去了。陆陆续续很多伙计也都被问完了话,师爷和衙役们陆续过来,说辞都差不多,大家都说是韩先生逼死了苏先生,绝对是因为嫉妒。
我看着这一摞字迹笔墨未干的口供,心里却是阵阵发凉。要知道,之前的那个雨夜,他们是不是也集体怀疑苏先生偷盗了野山参,一个个表现出了厌恶、鄙夷、不信任的表情,令苏先生失望兼灰心,才在后几日的异样眼光中感到了绝望,最终以投河自尽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审一下韩子辰吧。”我叹了口气,不过我心里也很清楚,其实就算是韩子辰逼死了苏先生,那又如何?这人是自杀的,如何判罚?道德审判么?有意义么?
有衙役过来说,“这韩子辰躺倒在大牢里,死活起不来了,一直在嚎啕痛哭。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起来血糊糊的,不知道会不会死?”
“我去看看吧。”秦骁捏了捏我的胳膊,“大牢里阴冷,你先别去了,穿的这么单薄,仔细受凉。”
心里有点暖,但表面上我还是挺硬气的,并且拿出了南厂肖小七的派头,只是略略点了点头,才说道:“请陈大人主审,我们在一旁听着就好了。”
大牢里有专门提审的房间,我和秦骁站在了阴影中,陈大人坐在主位,韩子辰横倒在地上大喊着冤枉。韩子辰长相不佳,身材过于肥腻,看起来就不令人舒服。我本来还觉得这人刚才一脸的血,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但看他目前中气十足的样子,若真是他逼死了苏先生,那还真是打得轻了。
秦骁也仔细看了看,又凑在我耳边说道:“皮外伤,不妨事。”
既然这样,那就赶紧审问吧。陈大人拿出了十足的派头,开始问话。“韩子辰,这几日你都做了什么?是不是你逼死了苏启河?”
“大人啊,冤枉啊!”韩子辰必然是要喊冤的,“我的确是嫉妒苏先生,我比他资格老,坐堂时间也长,看的病人更多,但是,曹老板对他非常好,年末的大红包,常常与他吃吃喝喝,我能不生气么?我自认医术也是可以的,怎么就不能平起平坐呢?再说了,我不过是背后发发牢骚,谁不是要抱怨几句干活太累,事情太多呢?但是,我绝对不会逼死苏先生啊?这是人命,我不能这么做的。”
陈大人的官威十足,冷不防的使劲拍了一下惊堂木,把我吓了一跳。秦骁立刻从后背抱住了我,还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大胆刁民,满口胡言,岂能诓骗本官!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伞柄里藏有野山参的?若不是你提前准备,藏入其中,又怎么可能知道?并提出要检查伞柄?谁能够想得到?”
“大人啊,冤枉啊!我不过就是顺嘴一说,那当时大家都要出门了,就拿起了雨伞,我就忽然想到雨伞伞柄很大,肯定能藏东西呀!所以我就随口说这也查查吧……那曹老板就说,查吧。谁知道,怎么就又问题了呢?”
“谁知道?”陈大人冷笑了一声,“谁会想得到伞柄中能够藏东西呢?必然就是你动的手脚,诬陷苏启河,才致使苏启河投河自尽,你必然也逃脱不了罪责!”
“大人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韩子辰哭喊起来,那声音是真够大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我冤枉啊!”
“行了,别喊冤了,先打一顿吧!”陈大人最喜欢打人板子,这一次对付这种死不承认的嫌犯,必然也是要先打一顿,灭灭他的气势的。
衙役们也看着韩子辰这种呲哇乱叫的样子生气,早就准备好了要揍他一顿了。毕竟这种常常说闲话,在背地里议论人,并且各种传闲话,说小话的人,很是令人讨厌的。
所以,陈大人刚一下令,他们就立刻抄起棍子直接打了下去。啧啧啧,那场面也是暴力兼血腥,更何况这人比较胖,被打得嗷嗷嗷叫唤的时候,场面也是很难形容的怪异。我转过头去,又贴着秦骁的肩膀,轻声说:“你瞅着点,要是快打死了,就喊我一声。这人不能死,至少这事情还没有破,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好。”秦骁的声音从胸腔中传出来,还有了那么一点点共鸣的意思。
不过,也是没打多长时间,这韩子辰居然就招了,说是自己陷害了苏先生,一切都是他做的,他愿意抵命。
我扭过头去,看着这人已经是血肉模糊。秦骁一再说都是皮外伤,衙役们也没有往死里打,但韩子辰已经承受不住毒打,哭爹喊娘地承认是自己的错。并且也在供词上画押签字,等候发落。“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们也不能打死我呀!我愿意掏钱补偿苏家,我有钱!”
被拖进牢房的时候,韩子辰还在狂喊着。这一次,他倒是不喊冤了,只是说要掏钱买命。陈大人拿着这张供词,又看了一遍,才盖上了自己的官印,说是等下再看看其他人的供词,再决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我已经忍受不了那个声音以及那股血腥的味道,立刻就走出了大牢,站在大牢外的场院里,琢磨着这事情。就算是韩子辰承认自己嫉妒苏启河,同僚之间相互积压排斥之类的事情并不少见,但因此自杀了,似乎也说不过去。都是四五十岁的成年人,有经验,有阅历,甚至是有底气,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件事情自杀呢?
这事情还是不对!
陈大人也走了出来,问我:“小七大人,一起吃个午饭?”
他倒是觉得可以结案了,心情还是很好的。还吩咐衙役们先去把门口看热闹的人都驱散,然后把大门关上,准备午休了。
“陈大人,我打算去苏启河家里去看看,并且,也要看看他的尸身。听说是已经运回来了。”看到了所有与本案相关的人,但唯独没有见过苏启河,我还是有些不圆满的。
“先吃个饭?”陈大人还挺执着的,“小七大人要保重身体,否则肖大人要说我的。”
果然,他依然不是怕我,还是怕肖不修。“没事啦,我一会和秦骁在路上吃就好了,陈大人先去忙吧,这么多口供要整理,也需要一些时间的。等我看完了苏启河之后,咱们再说。”
“好吧,我让师爷带你过去。”陈大人看了看秦骁,又看了一眼距离我不远处的南厂侍卫们,没有再多说话。
苏启河的家距离乾元堂不远,苏家的人都已经回去了,院子里全是哭声。还有一些曾经被苏启河治愈过的病患已经闻讯赶了过来,一起大哭起来。看来,这位苏先生还是挺有人缘的。
院子里的人不少,有真心来帮忙的,也有看热闹的。苏夫人哭得昏天黑地,不能自已。里里外外,都是小苏在张罗。这孩子年纪不大,倒也是持重老成,红肿着眼睛,说话也很有分寸,看到家教很不错。
师爷问要不要进去表明身份?我犹豫了一下,这事情并非属于南厂,没必要这样做。因此,我还是决定当做看热闹的人混迹其中,也刚好看看苏家的状况。
其实,苏家收拾得相当干净整齐,院子里种了一些草药,但也是方方正正,也足以证明这里的主人属于比较利落之人。我站在苏启河书房的窗外也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也是整整齐齐。连地面都是尘土不染,这人应该也是个有洁癖的人了。
院子里的人过多,有棺材铺的人正往这里运一口黑木棺材,所以就越发乱了起来。我想着这也不是看尸身的时候,就问师爷:“要不,带我们去看看苏先生跳河的地方吧?”
秦骁愣了一下,才说道:“不是要吃饭么?”
“我听说易水河畔也有不少苍蝇馆子,咱们随便去吃一口好了。”我已经走出了苏家,那股子悲伤的气氛令人实在是太难受了。
“小七大人,咱们也是可以回南厂吃的,易水河畔的吃食挺不干净的,怕会拉肚子的……”陈一已经凑了过来,他一脸的不情愿,大约是要出城去,走的也挺远的。
“没关系,你们吃,我看着。”我还怕这个?我瞅瞅总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