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沪北城的路上,悠瞳垂着眼睛,坐在马背上,目光无神,一路随着马儿晃晃荡荡,像丢了魂似的。
天色已暗,依旧可见黄沙漫漫,路一侧是悬崖,一侧是土黄色的山巅。
悠瞳从腰间拿出羽远给她的玉佩,手指轻轻摩擦着上面獬豸的纹络,想着羽远说的那些话——
“此玉佩中藏有一对银羽,除了可以用作旋回防杀利器,也是救城主爱子的关键。只是银羽无法独自进身驱毒,需要与患寒毒之人有血缘关系的人,先将银羽放置自己的体内,再用内息把银羽推送给对方。”
“待银羽进入到对方体内后,将银羽留置,同时把对方的寒毒回收到自己的身体里,整个过程,会折损掉自己一半的元神。”
“不过,您的爱子不会因抽离出毒气而痊愈,银羽仅可抑制再生寒毒窜涌,所以必须将银羽永远留在体内,人也因此成了银羽的终生宿主,如果强行将一对银羽全部逼出,宿主必会在三日内身亡。”
“此玉佩原是一对,彼此互联,当其中一块被有意损坏时,另一块完好的玉佩,会将损坏玉佩之人一半的元神吸去,换言之,你救了爱子后……”
悠瞳跳下马,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向空中一抛,挥剑将其劈成两半,一双银羽和碎玉纷纷落在她的手中。
一瞬间,悠瞳忽感身体轻飘,竟要向悬崖倒去,她的马立刻站到主人面前,用脖子挡住了她。
悠瞳扶着马身,脸色极差,轻轻拍了拍它,有气无力道,“没事,我们回去找岸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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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与肖忽然睁开眼睛,心脏“噗通”直跳,心说见了鬼了,怎么又梦到了那伙人?该不会是之前哪起任务中的冤鬼来索命了吧?
但冤魂为什么要穿成那样?而且那伙人似乎仅存于梦中,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要命的事,而且自己也一直没有出现在他们之中,而且这梦怎么会是连贯性的,而且……
“小与!”侯爵的大脸突然出现在梁与肖眼前,嘴里含的半截香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到梁与肖的脸上,“哎哎,小龙虾!你快过来瞧瞧!你们家房东每次都是诈醒吗?”
又一张俊美的脸出现在梁与肖眼前,眼睛漆黑深邃,鼻梁高挺,粉面朱唇,鸦羽般的睫毛轻眨了几下,将眼中的阴郁带走了些许,轻轻一笑,如同春风拂面,温暖至极,这样的容貌,放在一个男人身上,总归是阴柔了些。
小龙虾是梁与肖在六年前的一次任务中,误“炸”出来的……
那次恒黑海让他带一队人,去解决掉一个地下钱庄。梁与肖的手下在埋放炸药前,明明仔细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员活动,谁知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小龙虾几乎被活埋。
梁与肖手持生命探测仪,走在废墟上,查看是否留下活口时,怎料在废墟边角处下,发现了微弱的生命体征,最后挖出了这小子。
小龙虾微微睁了下眼睛,看到一个带着防烟面具的男人,黑夜中,只有那一双褐色幽亮的眸子,闪着光。
任务中要剿杀的目标是特指的,少杀多杀都不行,被恒黑海发现,都要抵命。梁与肖怕这小子把事声张出去,便先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并给他固定了骨折的双腿,又简单的处理了伤口。
第二天,梁与肖去小龙虾房间时,从门缝中看到他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拿着梁与肖的纸笔写着什么。
梁与肖以为这小子想要逃跑,在写求救信息,于是立马推开房门,大步上前,一把抢过纸张。结果惊讶的发现,纸上画的竟然是一双幽亮深沉的眼睛,睫毛浓密纤长,绒顺如烟——这不是自己的眼珠子吗?
梁与肖指着画纸,质问道,“你是不是打算报警?这是给警方提供的线索吗?”
小龙虾呜呜呀呀的笔划着手语,梁与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捡回来个哑巴!下一秒,他在纸上写出了一行漂亮的字体——你的钢笔是黑色的,很遗憾,我没有办法画出你原本褐色的眼睛。
梁与肖起初只是皮了一下,才随口给他取了个“又聋又瞎”的名字,结果再问这小子名字时,他一直重复比划着手语——“小龙虾”。
看样子,似乎是还挺喜欢这个麻辣味儿的名字。
因为小龙虾的听力没有问题,梁与肖跟他交流,时而用嘴,时而比划。时间久了,经常混在他们身边的侯爵,虽然不会比划手语,但也能看懂一些。
“小与?小与!”侯爵拍拍梁与肖的脸,又在他身上胡乱摸了一通。
“滚滚滚!别他妈跟我摸摸搜搜的!”梁与肖推开侯爵,坐起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小龙虾端来一杯牛奶给梁与肖。
侯爵替他接过杯子,“快,与宝宝要和nēi nēi了!”回手又从床头柜上抓了一片吐司,送到梁与肖嘴边,故意恶心吧啦的,“来,啊……”
梁与肖推开吐司片,晃了晃脑袋,脑浆似乎还没有归位,皱眉问道,“我怎么在家?”
“金晓真给你开了一个星期的病假。”侯爵把吐司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屁股从床边的凳子上一抬,坐到了梁与肖的床上,阴阳怪气道,“你说那小娘们儿是不是看上你了?上次我胳膊都断了,她第二天还把我派去外勤!”
“在保龄球馆蹲个点,盯个梢也叫外勤?就算胳膊断了,也没影响你那天一如既往的洗沟啊。”梁与肖喝了一口牛奶,回身正想去拿吐司,看到盘子里只剩渣子了。
侯爵嘴上挂着吐司屑,又抢了梁与肖手中的半杯牛奶,一饮而尽,小龙虾见状,正准备再去给梁与肖准备一份早餐。
“不用了。”梁与肖猜到了小龙虾的意思,叫住了他,随后用手语问他,“你是不是要出去画画了?”
小龙虾点点头,回身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双手递给梁与肖,脸上带着温暖的笑。
小龙虾很喜欢笑,对所有人也都很亲和,但梁与肖总觉得这人身上透着一股冷清,而且一颔首一低眉之间,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贵气,即便离得很近,还是能感受到一股疏远。
侯爵莫名其妙的扫量着小龙虾,用下巴指了下档案袋,“这什么玩意?入职简历啊?”
小龙虾挂着浅浅的笑,手语比划着,“这个月的租金。”随后,背着画架离开了。
“我的玉佩呢?”梁与肖四处寻着外套。
“我给你放枕头下面了。”侯爵又从兜里掏出一根香蕉,“小与,那小子到现在还每个月付你房租呢?”
梁与肖从枕头下拿出玉佩,反复看着,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侯爵鄙夷的看着梁与肖,“这么多年,且不说小龙虾像个保姆管家似的打扫、洗衣、烧饭,人家还教会了你一门语言呢,你不是说把他当弟弟养吗,用人家赚来的钱养,你损不损?”
梁与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玉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道,“这又不能怪我,跟他说过多少次了可以免费住,也不用以劳抵债,他非不听,怨谁?”
大圣更鄙视他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要是觉得太勉强,那我替你收了,把小龙虾放我家去——别人装钱都是用信封,他居然用档案袋,你也够黑的了,收了多少钱啊?”大圣刚伸出手,还没碰到档案袋,就被梁与肖拍了回去。
“你就是想找个长期免费打扫卫生的,我还不知道你?”梁与肖把档案袋塞到了枕头底下,“你要是想要个小龙虾这样的室友,有本事也去炸一个出来啊。”
大圣看了眼梁与肖手里拿玉佩,“你这两次怎么一醒就摆弄它啊?”
梁与肖的眼睛一直长在玉佩上,蹙着眉,“大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做梦?”
“做梦?睡嗨了呗!”大圣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梁与肖轻叹,满眼疑云,“是啊,我梦到的是什么啊……”
大圣看看梁与肖,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小与,你是不是想你爸妈了?明天是他们的忌日,要不我陪你去拜祭下?”
梁与肖顿时觉得胸口堵得慌,冷淡的回了句,“不去!”
大圣有些无奈,往前凑凑,“小与爷,十九年了,你一次都没去看过那老两口,什么仇什么怨啊?”
“没什么仇,也没什么怨,只是没什么感情。”看似是赌气的话,其实也是实话。父母给梁与肖留下的,除了这套偏远的别墅外,就是“子承父业”的高薪高危职业了。
梁与肖从记事起,就被放在了寄宿幼儿园,寒暑假和节假日也不回家,就连大年的钟声,都是在幼儿园里听到的。因为他,幼儿园里的老师,每年都可以拿着高昂的加班费,陪他一起跨年。
老梁和老肖每次都会在梁与肖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时,才会去幼儿园看看他,真的只是“看看”而已,两三分钟的时间。
到了小学,依旧是寄宿学校,本以为会如此这般的再过六年,然后转战下一个根据地,继续寄宿,结果,父母先一步长眠了,之后,梁与肖就被恒黑海带走了。
梁与肖对父母的印象极其模糊,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们跟寻常人一样,五官不少,四肢不缺,而且总是穿着一身工装。与其说像是车间工人,不如说更像是考古队的,梁与肖也一直认为,考古就是他们的职业。
每次学校以“我的妈妈”或者“我的爸爸”命题作文时,梁与肖在作文中都会写这样一句话:我们不常见面,我在地上,他们在地下,死人比我更常见到他/她。
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一个伟大的预言家。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而且人家爸妈还是因他而死的,侯爵也不好多劝,拍拍裤子起身道,“那明天我去替你看看,然后拍张照片给你带回来。”
“省点内存吧,哪次你拍的照片我看了?”梁与肖身子一滑,又躺了下去,被一蒙头,“下次来我家别喷那么重的古龙水,呛死个人!骚包!”
侯爵瞪了梁与肖一眼,双手手掌从头两侧向后顺下去,极其做作风骚的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大背头,“老子就喜欢骚包!”
侯爵走后,梁与肖再也无法入眠,他拿出枕头下的档案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纸上画着一个俊朗帅气的男人,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小骚样,还真是被小龙虾的画笔表现得淋漓尽致又恰到好处——媚而不娇,浪而不油。
画的右下角,还画着一只小龙虾,这算是作者本人的签名了。
“臭小子,画功又见长了!”梁与肖满意的把自己的画像收了回去,走到书柜前,动作很轻的将档案袋按顺序,放在了一整排一模一样的档案袋的最后面。
既然睡意全无,梁与肖打算去趟玉器行,找老熟人再帮忙看看这块玉。
嘴上说大圣骚包,自己出门前却花了两个小时捯饬——一身清爽的休闲装扮,套了一件牛仔外套,乍眼一瞧,眉清目秀的一张脸,正是个青春朝气的大学生模样。
无镜片的镜框一架,好一个斯文败类,眉头微皱的时候,还有一种禁欲又性感的忧郁味道。
梁与肖对着镜子又照了二十分钟后,带了两条手链,终于满意的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