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与肖没说话,大概是乏了,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把眼里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
侯爵低头琢磨着,又把这件事捋了一遍——小龙虾跟死者认识,两人之间有矛盾,小与因为替小龙虾解围,也跟死者发生过冲突。
昨晚他们行动的地点恰巧是死者的酒吧,而死者在去杀小与时,被一个神秘人反杀了,并且现场找不到任何凶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小龙虾在两条街外,被意外刺成重伤。
侯爵怀疑过那个神秘人是小龙虾,并且相信小与也这样怀疑过,但小与肯定是在第一时间就排除了小龙虾,因为觉得小龙虾做不出杀人的事,那小子在小与眼里一直就是个白月光,而且能在小与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又在第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对方能力可想而知。
侯爵之所以排除掉小龙虾,是因为有人可以证明小龙虾在那段时间,一直在另一个地方作画,也就是说他没有作案时间。
侯爵捏了捏眉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梁与肖的口袋,似乎是在等另一只手机也能有点动静,片刻后,他看了眼梁与肖的肩头,接起电话。
梁与肖转头看着侯爵,几秒钟后,侯爵没发一言,挂了电话,对梁与肖说道,“有任务,我要回去一趟。”
这种情况经常有,一个任务刚结束,紧接着第二个就来了,还有过三个任务连轴转的时候,最久一次,他们在外面飘了一个半月,回家的时候,小龙虾一下给了梁与肖两个月的“房租”。
“你顺路带我一段,把我送到前晚那个路边,我去把车开回来。”梁与肖拉了两下门把手,第三下才咬着牙把车门打开。
侯爵跑下车,先一步帮他开了副驾的门,“你一会儿自己开回来?”
“你认为我会找代驾吗?”梁与肖坐上车,催促着,“赶紧的吧侯队!”
二十分钟后,侯爵给梁与肖送到了地方,把金晓真给他的药放到梁与肖手里,又交代了几句,才开车离开,那担心的眼神,就像在送儿子返校。
梁与肖靠在车门上,看着侯爵渐行渐远的车屁股,弯了下嘴角,明明三十都没有的人,却像老头子一样唠叨,也不知道他打算替老梁和老肖照顾自己到什么时候。
四年前,侯爵在一次行动中腹部中弹,金晓真跟阎王爷抢了三天两夜的人,终于把他从地府捞了上来。梁与肖当时攥着侯爵染血的名牌,浑身发抖的坐在抢救室外,一刻也不敢合眼,他怕被坏消息叫醒。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身边最亲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才是永远的噩梦。
还好,噩梦没有找上他。
侯爵醒后,说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还说等以后“退休”了,要去北极。
梁与肖问他为什么,结果那傻逼说因为喜欢企鹅。
他对得起北极熊吗?
梁与肖收回那些记忆碎片,走到后备箱,拿了件干净的外套换上了,上车前,随手撕下了违停罚单。
……退休……谁也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也不知道恒黑海什么时候会给他们“赎身”的机会,不过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像他们这样常年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终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退休?梁与肖自嘲的笑了笑,对于他们而言,退休大概就是长眠的意思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侥幸,也许他也会在暮年的时候,选择去一个极寒之地,毕竟,那些溅在身上的血太烫,像午夜燃尽的纸钱忽然被冷风卷起,飘飘零零后,落在皮肤上的火星,灼的人生疼。
回到医院,ICU门外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梁与肖站在玻璃前,看到小龙虾的输液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一袋药。
“已经有人替他预交了住院费,不要再想着把他扔了。”
梁与肖回头,看到明玉板着一张脸,站在他身后,这次没有眼刀了,因为人家瞧都没瞧他一眼,直直的看着ICU里面。
奇怪的是,明玉那双隔着镜片的眼睛里,并没有敌意和怨气,那是一种沉重,又像是难过,又像是无奈。
没一会儿,梁与肖就发现,她看的不是小龙虾的床位,而是六号床。
而眼下,六号床已经空了。
“六号床的病人呢?”梁与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想求一个侥幸。
明玉低声道,“当有一天,你对家人到了无能为力的境地,你就会发现,曾经还能为他做点什么的时候,是多么幸运。”
梁与肖皱着眉,“他老婆死了?”
“半个小时前刚走。”明玉摘下眼镜,眼睛红红的。
梁与肖的眉头更紧了,他自己也没想到,竟会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死去,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下,他对那些人没有感情,也许只是因为知道了这个世界上,终究是没有“侥幸”这种东西。
“你们医院是怎么联系到我的?”梁与肖强硬的转移了话题,“打了一圈电话,只有我的电话打通了?还是只有我们肯来认领他?”
明月重新戴上眼镜,用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眼神盯着梁与肖,这回不仅飞出了眼刀,还投掷出满满敌意和不耻,就像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冷血畜牲。
“认领?在你眼里他真的只是一只宠物?可以容你随意丢弃,随意找回?你们相处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明月说到激动时,突然向梁与肖逼进一步,“你这种人,也配做别人的光?我猜你一定一直对他叫着一个不像人的名字吧?”
……要说这“小龙虾”……还真不是人的名字……
梁与肖被这波“女人的直觉”吓得后退了两步,亏得他在自身难保之时,还不忘替大圣担心起来,这个女人可不像大圣之前玩的那些幺蛾子,这明显就是一只蜂后啊!
片刻后,梁与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缓过神,疑惑道,“你,你刚才说的‘光’是什么?”
“呦,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是表演系的啊?”明玉低下头,扶了下眼镜,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把梁与肖看的又是一愣——她就像那些名侦探,推理到最后终于找到了真凶,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胸有成竹的走到凶手面前,对之锐利一笑后,说出——“凶手就是你!”
“明,明医生……”梁与肖很刻意的叫出明月的职称,想提醒她不用摆出一张办案的脸。
“你刚才不是问我们是怎么联系上你的吗?刚好这两个问题我可以一起回答你。”明月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在梁与肖面前晃了晃。
在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梁与肖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碾过去了一样,闷疼过后,不畅的喘气着。
梁与肖接过手机——屏保上是一张人物画像,是那天小龙虾被自己从废墟中捡回家后,他交的第一个月“房租”,画的右下角,写着当天的日期。
梁与肖用那一串数字,当作解屏密码一一按了下去,屏幕解开了。
小龙虾的手机里,除了系统软件,就是绘画软件了。短信是空的,通讯录和最近通话中,只有一个名字——光。
梁与肖轻轻的点了一下“光”,一秒钟后,衣服口袋里的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