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与肖想着,花岸当年发现羽晚澄时,凭着她头上的一对银羽辨认出了她是羽家的血脉,之后对其有意无意的多加照料,梁与肖也一度认为她就是羽远的女儿。
但他这次在新的“记忆”中听到,羽远的妻子生下的是个男婴,而那个小女孩明明就是个“空降兵”,根本不是羽家血脉。
吴不知摇摇头,平静回道,“我没有孙女,但我有一个孙子。”
梁与肖又吃了一惊,还以为除了接生婆和羽夫人外,就只有自己知道那个刚落地就夭折的是个男婴,没想到吴不知也知道。
“你还有孙子?”侯爵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那你跟谁生的儿子啊?”
吴不知充耳不闻,滋溜了一口热茶。
小龙虾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对吴不知的回答并不意外,好像早就猜到了答案一样,他蹙了蹙眉心,声音极轻,就像是提着一口虚气问道,“他……死过吗?”
吴不知的神色有一瞬的黯然,随后选择了避而不谈,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梁与肖很是困惑,不仅听不懂二人云里雾里的对话,更是不明白小龙虾为什么看上去那么阴郁,悲愤……
以小龙虾的性子,就算知道了自己白白照顾了一个冒牌货那么多年,也不会悔恨成这般模样。
小龙虾垂下眼睛,又躲进了那朵乌云中,由于拳头攥的太紧,指甲已经深深的扣进了肉里。
然而,他感觉不到手掌有任何不适,只觉得整颗心像被焚烧过一样,那燃尽后的灰烬飘落在地,还没来得及被风吹散,却又被千斤巨石碾压,没有被挫骨,没有被扬灰,但也已经是碎烂的不成样子,疼到窒息。
两块玉佩“命牵一线”,这也意味着一损俱损。
小龙虾颖悟绝人,一点蛛丝马迹足以让他思绪如潮,浮想万丈——羽晚澄虽有银羽,却从未见玉佩出现在她身上,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就能将一双银羽使用得曲尽其妙,实在不是一个“天资卓越”就能搪塞过去的。
也许,羽晚澄是这个世上第一个成形的利器人。
在沪城时,早有听闻羽远妻子身怀六甲,却不见下文,当年自己发现羽夫人身边的女童时,便顺理成章的把她当成了羽夫人的孩子。
玉佩和银羽本是一体的,如今却分隔两处,如果不出意外,羽晚澄跟梁与肖应该是在同一时刻出现的,当年利器失控,羽晚澄因为身处寒峰,才有幸免于一劫,但显然,玉佩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吴不知既然承认自己有一个孙子,而梁与肖手持玉佩,名字又出现在利器人的生死簿上,说明当初羽夫人生下的是一个男婴,而且那个孩子很有可能已经死了,不然羽夫人不可能不带在身边。
如果细算时间,婴孩出生跟自己寒毒发作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如果再巧一点……母亲当年毁玉取银羽时,恰好赶上婴孩落地……
小龙虾深陷沉重,他自认身负血债,一生欠下近百条人命,定不会有什么善终,但他却从没想过,身边这个人,竟是他背负的第一条命。
自己早上才大言不惭的对梁与肖说没有害过他,也不会害他,现在想来,真是又恶心,又可笑……
当年梁与肖因他而死,如今名字出现在要被除掉的名单中,难道还要他再死一次?
笼罩着小龙虾的那朵乌云,就像会吸干他的血一样,使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吴不知,那你孙子现在人呢?”侯爵看了眼楼下,“该不会是小罗那个瓜娃子吧?”
吴不知想都没想,张嘴就是一句,“瓜娃子?我孙子活的比你出息!”
小龙虾听到后,唇间那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了——“活”?恐怕,他只活过一瞬。
梁与肖的心思也是细腻如玉的,小龙虾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看的通透,而且心里素质也是真的强大,梁与肖在梳理通这些事后,眼里的恍惚只是稍纵即逝。
在来找吴不知之前,梁与肖就猜到自己不过只是空有人样皮囊,不曾想,当初在沪城初来乍到的那一刹,竟然还有过降临人间的实际体验,只是,成人一朝,纯属偶然。
他看了眼小龙虾,不由笑了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笑,可能是觉得,如果小龙虾现在真的是海鲜市场里的一只海鲜,一定是等到了太阳下山,它还是那个压箱底的货,这副病歪歪,蔫唧唧的样子谁会买?
小龙虾觉得自己害死了梁与肖,但梁与肖并不觉得自己亏了,花岸患的是寒毒,不能见光的,自己在出生的那一刻,用生命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带去了一束光,这事,多伟大!
想是这么想,如果可以选,谁会拿命去换一个陌生人?还是一条全新一天都没用过的命!但是往乐观的方向去想,就可以释怀了——还好对方是小龙虾,如果是宋庄义,那可真是撸了天了……
梁与肖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算将“无名婴雄”一做到底,假装听不懂什么孙子孙女的,不然真把这事说开了,如果不叫吴不知一声“爷爷”,还真有点难收场了。
自己之前还是“祖宗”,以后就要成“孙子”了,这亏谁会吃?
梁与肖忽然伸手揉了一把这只“蔫巴虾”的头发,眼睛一弯,“脸色这么不好,没吃早饭低血糖了?”
小龙虾满眼复杂的看着梁与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府颇深的一个人,竟然连情绪都不会隐藏了。
梁与肖赶忙移开视线,总感觉小龙虾嘴里含着的那句“恩人”,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了。
梁与肖起身对楼下喊一句,“小罗,帮忙买几份早餐,回头找你们老板报账!”
小罗比了一个OK的手势,颠颠跑了。
侯爵的心思多半还是在黑布上,他摸了摸那上面的字,问道,“吴不知,你的家务事你自己拎得清就行了,跟我们说说这个。”
“恒黑海是羽远。”吴不知起身扭了两下腰。
梁与肖跟侯爵的表情终于有了一刻的……不能说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恒黑海?他……”梁与肖瞪着眼,在听到自己曾经是个“婴雄”时,都没这么激动。
“我操!那我是不是应该喊你一声董事长了?”侯爵在乎的点总是跟别人不一样,“刚才小龙虾说什么羽远的女儿,你的孙女,那不就是说你跟羽远是一家的吗?你是恒黑海他老子?”
——脑子转的真快。梁与肖默默的佩服了一下这个人,没有小龙虾的亲身经历,没有自己的梦境做参考,就凭他们之间零零碎碎的一言两语,就听出了一条亲情线。
吴不知忽然起范儿,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痒痒挠,一本正经的走到“黑板”前,清了清嗓子。
梁与肖也是第一次在看到一个人严肃时,反而觉得他是在搞笑,就像个谐星。
这么有喜感的人,在他身上实在是找不到一点骁管事的老谋深算,和稳若泰山的安全感。
吴不知抻了抻衣服,腰板一挺,用痒痒挠指着黑板最上方那一行字,看了眼梁与肖和侯爵,正色道,“两位文盲,请注意听好了,这是在外面花多少钱补课都听不到的——这是沪城的文字,这几个字翻译过来是‘利器人名单’。”
侯爵翘着二郎腿,晃荡着脚尖,一派吊儿郎当,“力气人?劲儿大呗?”
“无知!”吴不知呵斥一声。
侯爵拎着一边的嘴角,“我要是什么都知,‘吴不知’这名还轮得到你叫?”
梁与肖看了侯爵一眼,“刚才应该让你去买早餐。”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侯爵愣是把那对内双瞪出了三层褶子,“咱俩是一家的!要一致对外!”
梁与肖不买账,“谁跟你是一家的?你是沟渠,我跟你能一样吗?”
侯爵没羞没臊的贴过去,笑脸盈盈,“呦!坏了坏了,我家红旗吃醋了!”
梁与肖推了他一把,“滚一边去!别他妈恶心我!”
吴不知忽然提高音量,自顾自的报出了一串人名,正在打闹的侯爵和梁与肖听到后,同时转头看向他,神色一下变得错愕异常。
侯爵沉下脸,表情非常认真,“你怎么知道他们?”
吴不知看着黑板,痒痒挠又指了三个被叉掉的名字,“暮雪,金昀壑,梵炅。”
吴不知沉默的看着那两个文盲,他刚才念的那些人,都是组织里在任务中牺牲的人。
“董事长,我叫你一声董事长,你敢答应吗?”侯爵只有一秒钟的严肃。
大圣回头看到梁与肖的大长腿从桌子下面伸过去,搭在了吴不知的凳子上,甩手一巴掌给拍了下去,然后跑过去,很狗腿的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搬到了吴不知身旁。
这厮奴颜媚骨的搓搓小手,“什么都懂的吴董,跟您商量个事儿呗,以后派活能不能给我和小与安排些轻巧点的?您说咱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以后玩命的任务指派其他人去呗,你看小与这次多悬,咱们集团差点就失去一个全优员工啊!我们的命不值钱,但不能让集团白白栽培不是?”
“谁说你们的命不值钱?”吴不知瞪着眼,脸上真真儿的有了几分怒色,指着侯爵,“你给我滚回去坐好!”
侯爵吃了瘪,点着小太监的碎步,唯唯诺诺的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