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虾还能自己走路,但走直线的话就很有难度了,晚风一吹,酒劲儿又上来了,罪魁祸首应该就是小罗说的那个梅子酒。
他头重脚轻的倚着梁与肖,路也不看,一直闭着眼睛走到了车上。
梁与肖帮小龙虾把安全带系上,“你先睡会儿,到家了叫你。”
“双双是谁?”
“双双?”梁与肖抓着自己这边的安全带,顿了下,转过头,看到小龙虾松散的靠在椅背上,眼里带着几分醉意,无神的看着前方,脸上凝着一股不明所以的寒意。
梁与肖启动车,淡淡道,“他是恒黑海的部下,那天我跟侯爵在抢救室外就是在等他,哦对了,之前你在ICU外看到过他啊,一号床,想起来没?”
“他也是利器人吗?”小龙虾神色未变,声音更轻了。
梁与肖“嗯”一声,似自嘲一笑,“不是利器人哪有资格当恒黑海的部下?”
小龙虾望着梁与肖,“双双,是你给他取的名字吗?”
梁与肖指尖一抖,眼皮连跳好几下,他忽然想到吴不知屏风上的利器人名单,小龙虾看得懂沪城的文字,他应该是没在那个上面找到“双双”这个名字,那这么说……他是不是也看到了……
“他原来,是叫九月吗?”小龙虾轻轻团着拳头,掌心滚烫,好像身上所有的温度,都移转到了手心里。
梁与肖目视前方,没转头也感觉到了旁边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
一瞬间无由来的慌张,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伤害别人的事,这一刻,莫名其妙的只想道歉……
“小龙虾,我……”梁与肖搓了搓方向盘,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其实之前我不知道九月的事,我是指,他已经不在了这件事……”
梁与肖解释道,“我看到的那些画面跟现实并不同步,所以……所以你们那边已经发生了的事,起初我并不知道。我想想要怎么形容……就像是一部剧已经拍完了,但它还没播完……直到停播时,我看到的都是你们几个完完整整的。”
小龙虾沉默的听着,梁与肖传进他耳朵里的声音,时轻时重。
九月的事,小龙虾已经准备放下了,他也一直在那样努力,所谓的努力,就是尽量不去想,尽量不回望,珍惜眼前。
大概是酒精作用,所以才放大了情绪,这一刻,他觉得难过极了。
梁与肖看了一眼小龙虾,那人低着头,胸口起伏不定,眼角似乎也湿润了,睫毛一抖一抖的,像是想不动声色的抑制什么。
“小龙虾,我有次在医院里,跟你开了九月的玩笑,对不起,我是无心的……”梁与肖习惯了说上句话,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还真有点别扭。
他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逻辑混乱,语无伦次,“我那时真的不知道寒峰出了事,但是第二天就知道了……不过我没看到你们那具体发生了什么,当时只是画面闪现了一下,我也就瞄到了一眼……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梦不到你们了,所以那些片断,是我清醒的时候看到的,只有那么一晃……我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这谁听得懂?
见小龙虾没回应,梁与肖才意识到之前说的那些,似乎都跑题了,于是又把话硬扯了回来,“双双这个名字是我让他改的,主要是‘双双’更符合他的现实情况,等他把脸上那些罩子、管子什么的都拿掉,你见到他的脸就明白了,而且他自己也、也挺喜欢这个新名字……”
梁与肖安静下来,看似是在专心开车,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右侧的耳朵上。
“谢谢。”良久,小龙虾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梁与肖转头看着他,“你谢我什么?”
小龙虾闭上眼睛,勉强提了下嘴角,缓缓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要谢谢你的事太多了。
小龙虾只觉得,从来没有人这么照顾自己的心事,小心谨慎的避开一切会让他难过的可能,包括一个相同名字。
月色微茫,车外灯光闪烁,小龙虾透过眼皮看到了无数忽明忽暗的光束,但都不及身边这束明朗温和。
有这束光的那些日子,宁静且喧哗,安然且忧心,无论什么,他都喜欢。
然而要说“对不起”的话,也轮不到梁与肖,毕竟自己还欠着他一条命呢……
小龙虾的头微微偏向一侧,昏昏沉沉,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打转,摇摇欲坠,危如累卵。他神经质的抽动着指尖,掌心空荡荡的,就像那天九月离开后的寒峰——冷清、凄迷、寥寂……
一直下坠他心尖的千万幽冥,陡然被唤醒,振聋发聩的鬼叱,生生不息、声声回荡。
小龙虾眉头紧皱,忽觉寒意彻骨,他不由的发起抖来。
突然,手心一沉,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轻轻落了下来,小龙虾下意识的抓紧——那玉佩没两秒的功夫,就变得温热滚烫,仿佛把小龙虾掌心里的那团火都吸了去,而后,它又将所有的和暖,轻如游丝般不疾不徐的返输给了他。
副驾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眉心打开,安心的睡下了。
到家时,小龙虾的醉意已经褪去的差不多了,除了走路还有些不稳。但有人扶着,就不客气的倚着,这跟梁与肖那套“有人开车,就绝不摸方向盘”的思路不谋而和。
梁与肖扶他上了二楼,给他放在床边,看着眼神还有些木纳的小龙虾,“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龙虾眼也不眨一下的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魂不附体似的摇摇头。
梁与肖摸摸他的头、脸、脖子,而后轻轻蹙了下眉,这人喝完酒皮肤还是冰凉的,梁与肖把被子铺开,“你先躺好,能睡就睡,我去拿条热毛巾。”
多新鲜,自己的房子,自从小龙虾住进来后,这间屋子他就没怎么来过,每次进来都是因为那个“租客”忽然高烧,需要照顾……
连大圣都说,只要梁与肖一进去,那房间就成了生化培养箱,一个大细菌躺在床做的培养皿上……
梁与肖从卫生间出来时,小龙虾已经钻到了被子里,两只胳膊露在外面,一只手里握着玉佩,似睡非睡。
他弯下身,想试着把玉佩抽出来,结果小龙虾忽然拳头一缩,抓的更紧了。
梁与肖抬头,看到小龙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自己,“你,你没睡着啊?”
小龙虾警觉的把拿着玉佩的手,藏进了被子里。
“我不拿走。”梁与肖无奈笑笑,坐在床边,热腾腾的毛巾在小龙虾脸上轻轻擦拭着,“你们家门口天天蹲俩石狮子,我就算拿着钥匙,没有你还是进不去。”
“也不尽然。”小龙虾半睁着眼睛,声音有些许粘乎,“你很讨莫艺欢心,他那个人从小记吃不记打,下次就算我不在,他也会放你进去。”
梁与肖嘴上搭着话,手里的活也没停下,把刚给小龙虾擦过的一只胳膊放进了被里,“想讨莫艺欢心可太容易了,你信不信一只狗跟他摇摇尾巴,他都会把自己的饭送出去?”
小龙虾笑了笑,合上眼睛,“你怎么拿自己跟狗比?”
“为了陈述事实——把藏钥匙的那只手拿出来。”梁与肖拉过他的另一只胳膊,“你也不能说莫艺记吃不记打,你想啊,人家自己有部落不回去,偏偏留在那给你当看门大爷,死心塌地的跟着你这个不着家的尊上,这片忠心你别装看不见。”
小龙虾静默的看着梁与肖,他想到小时候有一次跟九月吵架,最后还动起了手……那次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两个人为了抢一把小木剑……
那次九月是真的动气了,连晚饭都没吃。小龙虾自己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一手握着小木剑,一手捧着汤药碗,出息得生生给自己气病了……
然后母亲那时也是这样,一边给自己擦拭着脸上的伤,一边劝自己,前面说了一大推话,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她最后对自己说——“九月再生气,不吃饭也不说要回自己的部落,你以为他没有想念的亲人吗?他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你这个小捣蛋,这片情谊,你可别辜负。”
小龙虾在此之前,给过九月一个特权,或者说是一个承诺,只要九月想回部落,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答应。
梁与肖抬起眼皮,发现小龙虾的视线虽说在自己的脸上,但眼神却是恍惚的,他左右摇晃了一下身体,小龙虾的视线也随着晃动,“还以为你愣神了,想什么呢?”
小龙虾声音有些哑,“我小时候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照顾我。”
梁与肖一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多怕这个醉鬼下一秒开口管他叫“娘”。
小龙虾像是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似的,眼睛一弯,轻轻唤了声,“梁与肖。”
梁与肖松口气,板着脸,“叫我干什么!”
小龙虾笑着看着他,大概明白了大圣为什么那么喜欢逗这个人。
“你小时候生病,算半个天灾,那叫可怜。你今天是没事找事,叫活该!别混在一起说。”梁与肖越说越火,“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圣,他激怒人的法子比泡妞的还多,你说你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还能被他给套住?而且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了,让你……”
小龙虾忽然闷哼一声,头顶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
“怎么了?”梁与肖马上俯身凑过去。
小龙虾皱着眉,嘴唇都没动,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的,“我难受……”
这招果然让梁与肖闭嘴了,当年他也是在悠瞳训斥自己的时候,可怜巴巴的咳了几声,然后悠瞳后面的火,也这么熄灭了。
梁与肖跟悠瞳都不傻,看着床上那个凄凄惨惨戚戚哀哀的人,气的眼前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但也只能拿他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