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的时间里,云絮带着羽晚澄到处乞讨,东躲XZ。
有一晚,羽晚澄在睡梦中,被一个身上有着奇异暗香,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抱起并带走了。
她被带到了一片冰山雪域中。
跟羽晚澄一起被关在这里的,还有一百个孩子,男女都有,年龄参差不齐,小的跟她年岁差不多,大的已经开始冒胡渣子了。
广袤无垠的雪域中,有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间相隔几十米。一座是青铜面具男人所住的寒云山,一座是囚困他们的峰偿山,大家称这个地方为“寒峰”。
那个面具人叫花岸,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寒峰中的人都唤他尊上。
花岸总是穿得鲜艳亮丽,醒目招摇,在白茫茫的雪域中,就像是一只花蝴蝶,惹眼的很。他的衣衫华丽而单薄,偶尔会披一件大氅,但似乎也不是为了御寒,而纯粹只是心血来潮。
然而这位寒峰主人的性格,却与这五彩斑斓的锦衣完全相反。
峰偿山下有一条幽深狭窄的洞道,直通一个巨大的囚室,里面有十来间牢房,孩子们五六人一间。
囚室无门,牢房无锁。
在这里,孩子们没有名字,全部用数字来代表身份,那是他们来寒峰的顺序。自羽晚澄后,寒峰就不再有孩子被抓入,她是第一百零一个,大家都叫她一零一。
这些孩子有的来自沪南城,有的来自沪东城,有的来自沪西城。从两年前开始,四城便动乱不安,长年交战。四城之中最弱势的沪北城,更是在一场三城围剿的乱战中死绝了。
羽晚澄盘膝坐在牢房里,小手拄着下巴,一知半解的听着这些孩子像小大人一样,议论外面的局势。毕竟只是两片银羽的化身,跟娘亲在外漂泊的两年间,她学会了生存,学会了鉴貌辨色,但“感情”这种东西,她始终是模糊不清的。
在没有“杀令”的日子,孩子们会被带出囚室,在管事卫们的监视下,于冰天雪地之中练功。他们中有不少是出身将门,或是习武世家。在这里,没有人教他们招式,都是你学我,我学你。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杀令”一出,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杀令——乃花岸亲传口令。闻此令,孩子们会瞬时变成冷血无情的杀手,他们可以选择独斗,也可以选择战术群杀,而目标,正是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同住一屋檐下的“囚友”。
杀令一到,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杀令执行期间,花岸会站在高处,在那样一副面具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炷香后,血色与雪色晕染纠缠,红白交乱,地面上横尸十三具,花岸似乎轻叹了一声气,然后拂袖离去了。
如今留下的孩子,基本都是有防身武器的,而这些武器,几乎都是出自当年羽远之手。
一个管事卫对着活下来的孩子们喊道,“休战,回囚室!”
孩子们听闻后,瘫坐在地上,仰着头放肆的喘息,一道道苍白热腾的哈气,皆是活着的证明。
一个舞象之年的男孩,坐在地上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印子,二十八号,是这些孩子们之中年纪最大,下手最狠,心机最深的。跟他关在一间牢房的四个小男孩,都成了他的跟班。
这五个孩子刚好都是来自沪南城,所以私底下偷偷交换了名字。
印子盘着腿坐在牢房墙边的稻草垛子上,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谨慎的看看四周。只要他眼珠子一转,准没想什么好事,“哎!你们四个过来!”
四个小男孩得令后,立马跑过去,蹲在印子面前。
“印子大哥,何事吩咐?”问话的,是他们中最小的一个,叫小天,七十九号,八岁,人小鬼大,机灵的很,功夫不错,腰上的长鞭,是他的武器。
另外三个——春末,十岁,六十五号,胆子最小,没事就喜欢摸脖根下那撮长命辫。
周形和周初是兄弟俩,十三岁,分别是七十一号和七十二号。即便在这打个喷嚏都能把飞沫冻成冰茬的地方,也是终日扇子不离手。这俩人说话文邹邹的,做事也黏糊,若不是一直有印子罩着,早成了之前那些场杀令中的开胃菜了。
印子俯下身,低声问道,“我问你们,可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回我们沪南城?”
几个男孩子瞪着眼,互相看看对方,没人敢回话。
家谁不想回?但他们更想活命。
这里的人谁不知道花岸是个喜怒无常,残暴癫狂的疯子?无事时,都会莫名其妙的下道“杀令”,更别说是要做忤逆背叛他的事了。
这个人,一直是孩子们无法摆脱的梦魇。给人一种难以排解的压迫感,他的身上,始终带着一股超乎他这个年龄的城府和无常。
见无人回应,印子又问道,“老子问你们话呢!谁想跟我走?”
“敢问印兄,何出此言?”周形不疾不徐的扇着手中的折扇,“而今且活,实乃虚生,若冒险出逃,也不过是浪死。我们只是簸之扬之,糠秕在前,印兄有胆有识,在寒峰独勇,还望印兄允我等人继续蒹葭倚玉。”
周初折扇一合,附和着,“家兄所言极是,治国亦有云,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若想逃出此地,还需集合众人,从长计议,凭……”
“凭你祖宗!”印子一脚踹在周初的肩膀上,当即给这人踹个跟头,“给老子说人话!”
印子是个粗人,每次听这两个人念经,都头昏脑胀,胸口像压了座堤坝一样闷的难受。他顺了顺气,低声责备,“你知道是出逃,还要大张旗鼓的召集别人?生怕不被寒峰的人发现是吗?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
周形扶起周初,兄弟俩低着头,又怯怯的蹲了过来,都不敢再言语。
“印子大哥,周家兄弟俩的顾虑并非多余。”小天提醒着,“我们所处这牢房虽无人看守,但管事卫们都是长年守在雪域四处的,即便我们逃出囚室,也未必能轻易走出雪域啊……”
春末虽然听不懂周氏兄弟的繁文,但小天的大白话,他还是明白的,于是在一旁连连点头。
“胆小如鼠!”印子说道,“数月前,我追一个小废物,似乎是追到了雪域边界,就在西南方向,那里跟其它地域不同,只有一人看守!”
“所,所以呢?”春末来了兴趣。
“你蠢啊!”印子用力的拍了春末的脑袋瓜一下,压低声音,“我们可以趁其不备,偷偷逃走!倘若真被发现了,我们一行有五人,如果分散开来,他最多只能逮到一个,无暇顾及全部!这样一来,每个人都有八成的几率逃脱!”
小天想了想,这账是这么算的吗……
周氏兄弟也面面相觑,相互递了个眼色,都觉得此行太过草率,且漏洞百出,根本不可行。但因为之前的那一脚,也没敢再作声。
春末小心翼翼问道,“印子大哥,倘若这次失手了……你可有想过退路?”
“从我们被抓来寒峰的第一日起,我们便再无退路。”印子指着其它牢笼里的孩子们,“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他们曾经跟我们一样,都是家中宝,父母袄……可如今,莫名其妙的成为了阶下囚,只能靠残杀他人性命,得以短暂存活。倘若有一天,寒峰中只剩下我们五人,杀令一下,你们又当如何?”
一时间,几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印子继续道,“想走的跟我走,拼一次,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不想走的,就留下等死,老子绝不强求!”
春末思索片刻,壮着胆子问道,“印子哥,那我们何时行动?”
印子转着扳指,信心满满道,“今夜。”
羽晚澄所住的牢房,就在印子他们隔壁,她闭着眼睛,假装熟睡,那几个孩子所说的话,都被她听了去。
子时刚过,印子他们就动身了。小天没有随他们去,在牢房的角落里,抱着双膝蜷成一团。
羽晚澄眯着眼睛,等他们走后,也坐了起来。刚想起身,衣身忽然被拉住。
羽晚澄回头,发现林湾正看着她,对她摇了摇头。
林湾是沪东城官宦世家之女,三十五号。羽晚澄第一次见到林湾时,就执拗的跟在她身边,是怎么都赶不走的那种紧随。
林湾是个好脾气,虽然只比羽晚澄大两岁,却很有大姐姐的样子照顾着她,但是在杀令中,林湾就要依靠羽晚澄了。
羽晚澄头上的那对银羽,锋坚无比,可销铁,可劈石。最妙的的是,这双银羽认主,将其飞出去后,它们还会自己旋回来。而林湾,是幸存者中唯一一个没有武器的人,她的手,只会琴棋书画,或是抓抓草药。
林湾没有告诉过羽晚澄,她曾经有一个妹妹,跟羽晚澄同岁,但是她的妹妹在羽晚澄来的前一个月,死在了杀令中。
羽晚澄也没有对林湾说过,自己之所以一直缠着她,是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