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一个高亮的声音从三丈开外的竹林里传来,这声音融入竹涛中,簌簌漠漠,悦耳至极。
徐行山中的绿衣女子忽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帷帽下的薄纱飘起一角,露出清丽出尘的面容。
由远及近,茂密的竹林中分出一个人来,此人约莫二十左右年纪,身着淡蓝色深衣,头戴逍遥巾,五官深刻而表情淡然,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俨然一副隐世贵公子的派头。
“吕珉,见过乐阳公主殿下。”
绿衣女子的薄纱飘动不息,让她的面容时隐时现。
女子微叹一口气,轻启朱唇:“吕家真要赶尽杀绝吗?”
吕珉头微微一低,“是生,不是死。在下想与公主谈一笔交易。”
乐阳秀眉一蹙,“交易?我若不从呢。”
“公主,这华楚山上到处都是我的人,你一个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乐阳看着对方,紧握手中的宝剑。
……
至和二十五年的深秋。
山外已经是新元第二年。
去年,庆王吕简兵变成功,二十万北国铁骑攻陷京都。至和帝在最后时刻,亲自提刀杀光了后宫妃眷,然后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至此,立国超过两百年的夔帝国走到了终点。
当此之时,向来笃信释教的乐阳公主正在京都三十里外的华楚山清辉庵中清修,躲过了这场劫难,也因此成为了前朝唯一一位遗留下来的皇室成员。
清辉庵中。
仍旧穿着一身单衫的乐阳站在精舍院内的一株松树下,目视着眼前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庵中的尼姑们再也难掩神色中的慌乱,看向她的目光大都游移躲闪。
昨天晚上,吕简的小儿子,齐王吕珉带兵包围了这座前朝的皇家寺庵,将护院的前皇家守卫们的头颅,一个个排在本庵住持圆心的面前。
第一次见识到兵刃无情的尼姑们,耸然变色。
吕珉的要求很简单,清辉庵把乐阳公主交给自己带回京都。因为这位乐阳公主与自己的哥哥,当今新朝太子吕珩在其父庆王时期,就已经存在婚约。
国破山河在,太子吕珩对这位前朝公主的心,始终如一。
终于,在众尼窸窸窣窣的簇拥下,平日里宝相庄严的住持哆嗦着嘴唇,终于将众尼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圆真…”
圆真是乐阳公主在庵中修行时的法号。刚说出口,圆心觉得不妥,立马改口:
“公主殿下……还请殿下念及我庵这两年来对你的照顾,保全清辉庵上下三百余口性命。”
说完,带头跪了下来。其余众尼纷纷跪了一地,异口同声道:“求公主殿下保全!”
“圆心住持,快别这样,快起来,大家都起来吧。”
“殿下不答应,我们不起来。”
乐阳没有再去扶身前的老尼,微微抬起下巴,目视着乌泱泱一片的众尼说道:
“我答应。在庵中两年来,我早已将大家视作我家人一般,平日里多受大家照顾,我铭感在心。请大家不要担忧,我已经做好了决断。”
“不能答应!”
身后屋内跑出一个黄杉女子,是乐阳的贴身侍女,此时她柳眉倒竖,怒视着眼前的尼姑们,气鼓鼓的胸膛起起伏伏,想是在屋里实在憋不住了,不顾主人的命令,毅然跑了出来。
“阿英!”乐阳低声呼了一声。
“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老尼姑,太欺负人!要不是殿下一心向佛,谁给你们修这么大的院子,就凭山中这小小的尼姑庵,能有今天的香火?”
“你,你,还有,你……曾经你们流落街头,与狗抢食,要不是殿下可怜你们,把你们收入庵中,早就不知道冻死在哪个街角,现在才吃饱几天就敢来逼迫殿下?”
“你们这群良心喂了狗,死赖不知好歹的臭秃驴!烂尼姑!”
侍女阿英破口大骂,说的其中几个尼姑羞惭难当,涨红着脸掩面而逃,更说的为首的圆心住持只能把头低的更下。
一口气骂完,阿英转过身来跪下抱住乐阳,霎时泪流满面,“殿下……殿下,阿英气不过啊,气不过啊,殿下!”
乐阳没有怪罪,只是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顶,温婉如常。
“阿英。今后你便也自由了。”
“不,殿下……”阿英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哭红的眼睛里忽然冒出亮光,小声说道:“有了有了,殿下,我知道了,这次请一定相信阿英!”
“嗯?”乐阳不知何解。
“跟我来!我有办法!”
说完,阿英拉住乐阳的手就往屋内跑去,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对院内仍旧跪在地上不起的尼姑们大声说道:
“殿下乃公主之尊,就算要跟外面那些乱军走,也要体体面面的,今日天色已晚,请你们出去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殿下自会准备好。”说完,再也不理会众人,拉着乐阳跑进了屋内。
留在院中的众尼,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圆心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长叹一口气,“先散了吧。”
灰云散去,院子再度清静下来,只留下两个小尼看顾。